梅亚苏:《神之非在》第二部分事实论摘译(转译自英译)
作者:Quentin Mellassoux
译者:Nathan Brown
二手译者(滑稽):Cicada
写在前面:尽管部分句子拜托法语大佬帮忙看过法文原文,但总体上是从Nathan Brown的英译( Meillassoux, Quentin. 2016. from“L’inexistence divine”. translated by Nathan Brown, Parrhesia 25: 20–41.)转译的,译者水平也有限,诸位随便看看就行。此处摘译的部分与梅亚苏的所谓“理智直观”与“无假定性原则”有关,请大家结合梅亚苏的金匠发言与《有限性之后》第三章使用:
“从现在起,如果你们愿意的话,我将使用一个修饰上矛盾的术语——intuition dianoétique,“推理直观”。我用这些词指的是一个简单直观与一个推理、一个证明的本质性的交织——通达事实论性二者都是必需的……对事实性的简单直观经由一个dianoia、一个证明转变为对彻底的外部性的直观。(Collapse III: 433)”(尽管此篇此段在《生产》中已有汉译,但是我不得不很遗憾地承认这句话的翻译完全不知所云……)
“从这个无假定的原理出发,亚里士多德得出了一个第一命题,它不能从任何其他命题推演出来,但却可以用论证证明其存在。这种证明可以被称为“间接的”或 “反驳式的”证明,它不同于 “直接的”证明,不在于从其他的命题那里推演—— 否则的话它也就不能称之为原理了—— 而是单纯引导人们认识一个事实:任何挑战该原理之真理性的尝试,必将不可避免地遭遇矛盾而无法自圆其说。任何对该原理表示怀疑的人,实际上都是在该原理为真的前提下提出怀疑的。指出这种吊诡就可以无须推演而证明该原理。亚里士多德认为“无矛盾律”就是其一,它可以被“反驳式”而非演绎式地论证,因为想要否定它就必须先遵循它。(《有限性之后》:120-121)”
第二部分 事实论
……
1.事实论性原则
……
b.形成素
按照我们的说法,存在物的偶然性必须被视为绝对。这种绝对意味着一个存在者的每一个规定都可能不存在:人们不能找到任何可能来证明一个存在者必须是这样而不是那样,因为每一个对这种秩序(order)的断言都涉及另一个确定的(determinate)条件,而这个条件本身没有理由是这样而不是那样。因此,任何规定都不能被称为必然,这尤其意味着任何确定的物理规律都不能被视为必然。由此可见,必然性必须出自一个存在者中那些不是其规定之一的东西。存在者之诸规定的偶然性就是这样的情况,并且是唯一这样的情况:因为存在者之诸规定的偶然性不是一个增补给这一存在者的偶然规定。
……
……我们可以有理有据地说,“X是红色的”这个陈述是真的的条件是红色实存于X中。但是我们不能说,“X是偶然的”这个陈述是真的的条件是偶然性“实存”于X中,因为这种条件本身诉诸于所有规定的偶然性。因此,我们看到,我们不能以我们谈到一个偶然的存在的同样方式谈到一个存在者的偶然性。
关于偶然性的无条件逻辑依据(unconditional rationale)(不可能在没有“偶然性是偶然的”这一预设的情况下说偶然性或许不存在)回应了对这一差异的直观把握(偶然性在经验中不是作为一种经验属性被给予的)——这一理解被揭示为对偶然性和必然性之间真正区别的理解。必然性不是诸存在者的一个神秘属性,同本身是偶然的其他属性在一起。必然性指的是诸存在者一切规定的偶然性、偶然性本身。或者更准确的说,必然性在于不可能把诸存在者的偶然性说成是仿佛这种偶然性本身是一个偶然的存在者,即一个存在者,因为一切存在者都是偶然的。因此,必然性就在于偶然性的不可自归结,准予偶然性的偶然性、事实之物的事实(the fact of the factual)的不可能性——我们称之为二重化事实之物(the factual)的不可能性。
……
c.事实论性原则作为无假定原则
……
……事实论性原则不是被设定的,而是被奠基在一个原初证明(primary demonstration)中。原初证明是指:由不预设任何东西的必然性所铸成(frapper/stamp)的论证。总而言之,我们主张这个论证是被证明的而不是被演绎出来的:它并不是从另一个断言中被演绎出来而得到证明。为了评估这个断言,我们必须回到我们发现事实论性原则的方式。
回顾一下,我们是从一个对偶然性的临时定义出发的。这种“先于-给定(pre-given)”的偶然性的状态是什么?这个临时的偶然性无非是无知。实际上,我们一开始就肯定了,包括我们自己在内的存在物都在缺乏任何存在的理由的情况下被给予给我们,或者说都在缺乏任何如其所是存在的理由的情况下被给予给我们。因此,在这一时刻被提供给我们的偶然性可以被呈现为对诸存在者存在(d'être de l'êtant)之理由的主观无知。我们甚至不能说这样的理由是否实存,甚至不能说理由这一观念(notion)本身是否还有意义。因此,理由只能在一个主观并成问题的缺席的形式下被给出,可被形式化如下:“我不知道为什么诸事物存在,而且以这样的方式存在;我不知道我是否能知道;我不知道这个问题是否有任何意义。”因此,“是偶然的”指向了我的无知:对诸事物的理由的无知,甚至是对这一理由存在与否的无知,以及对这一问题可能意味着什么的无知。因此,这一缺失的“理由” 没有积极的意义:作为缺失的理由仅指我不能理解为什么一个存在者会如此存在的这一无能。我对诸存在者的不理解,因此也是我发问的能力,在一种主观无知的形式下,产生了这种临时的偶然性。这种主观无知涉及一种没有适当内容的理由,因为它是缺席的、不在场的,并被等同于一个成问题的规划(project):对“为什么?”作出回应的要求。
事实论性原则在于将这种无知等同于知。实际上,偶然性被转变为对包括我自身存在在内的每一存在者之理由的实际缺席的知。让我们在这一点上停顿一下:这一我们所号召的“视角的转换”在于不再把偶然性看作一种令人悲伤的对理解存在物的主观无能,以便相反地直接直观到事物的偶然性。人们必须习惯于——仅借助非经验的洞察力、仅借助恰当的理智直观——理解诸经验存在者之理由的真实缺席,以便将事实性理解为通向存在本身的积极通道(先天且不可超越的通道),以便使思想成为一种关于没有限制的真理的力量。
因此,对诸存在者之可能理由的探索已经触及到了理由(即作为一个存在者无论是什么、存在与否的一般可能性的理由)观念之本质的发现。理由不再在于一个存在者实存或不实存,而在于:如果一个存在者实存,那么它必须能够不实存,以及如果一个存在者不实存,那么它必须能够实存。对于这一点,结果是存在一个理由,这个理由由偶然性之非二重化这一论点所表明的。因此,事实论理性将知奠基于无知的本质之上。被抬到顶峰的非-知通过偶然性概念的“嬗变”成为知的基础——这个偶然性概念指明无知质疑的操作成为了思想通向存在本身的原则。但这种非-知的知不是苏格拉底式的知:它不是对一个人的无知的简单理解(我知道我不知道),因为对存在者的必然偶然性的知导向某种存在者的非任意性后果——即导向多重的形成素,这些形成素是存在者为满足其事实性而实现的如此多的条件。
我们已经从事实性原则中得出了预设缺席的最初标志——从非-知本身中生产出知,而这是通过一个论点(非二重化)来做到的。但在读者看来,这无疑不足以作为原初证明的论断的依据。人们总是有权怀疑,在对我们从中出发的无知的主张中,或者在为回应它而采用的论点中,存在着大量朴素的没有被注意到的预设。因此,这一论点的本性必须使这一证明的主要性质合法化:人们必须表明,这一论点不能以暗含的另一个原则为条件,因此只能以偶然的方式加以设定。
为了做到这一点,让我们在细节上重新检验偶然性的非二重化这一论点。我们已经说过,偶然性只有在自身同时马上被重新确立起的情况下才能被“相对化”。(偶然性本身不能在不被立即重建的情况下被“相对化”。)如果我反对事实论性原则,肯定偶然性本身是偶然的,那么我使这一论点基于这种不可还原的偶然性的观点:在偶然性之偶然性的出现之中。但是这种偶然性的“平方”不外乎是我试图拒绝过的东西:它是绝对的、最终的且不可还原的。偶然性的偶然性不会让位于除了事实论偶然性之外的任何其他偶然性。事实论偶然性就是绝对偶然性,只有这种偶然性是它自己不能怀疑的。质疑事实论性原则就是自我反驳,就是声称因为偶然性是绝对的,所以偶然性不是绝对的。这一偶然性的必然性因此是通过它以除自身之外的任何事物为条件的不可思而被确立的,而这又一次回到了肯定其无条件性。
但是,对偶然性之二重化的这种不可思就是同等地思考它朝向单纯可思性之外部的通道——也就是说,它朝向存在本身的通道。反对事实论性原则,肯定对偶然性的思考仅仅是一个偶然的思想——一种仅仅为适用于我们,而不适用于自在的范畴。这只可能在以下条件下才能被做:肯定思维不可还原的偶然性,以及出于同样的原因,肯定它所想的一切的不可还原的偶然性。人们所思考的东西只是一种没有达到自在之物的“为我之物”,这种观点依赖于这样的公设,即思维只能接触到这样的思想(thoughts)——如果这些思想独立于思考着它们的思维,那么它们就没有意义可被考虑。毕竟,人们说,正如思想是偶然的(人作为一个个体或是作为一个物种,都是有死的),它所想的一切也是如此。
然而,这种推理在一种思想前上失败了,这种思想正是关于偶然性的思想。因为,至少在这一点上,人们必须承认,思想接触到了一个不相关于自身的内容——这种内容并不相关于思想本身所包含的东西。我可以很好地告诉自己,只要我还活着,我所接触到的世界就只存在于这些规定之中(没有对时间、质量、空间的主观意识,就不存在时间、质量、空间等等)。但是,这并不能被说成是通达一切事物之偶然性的条件。这种条件包括并首先是我自己作为对一切事物之主观思想的条件。这种相对主义的或先验的推理不再对偶然性成立,而且只对偶然性不成立。在对我作为一个思维着的存在者的偶然性的思考中,我在思考中同意了不依赖于我之思想的东西,同意了一个自在之物,而不是一个为我之物。如果,我思考我可能不存在,那么我必须承认实际上我可能不存在这一思想内容不依赖于我思考它这一事实。因为如果我之非在取决于我思考它这一事实,那么它将在只在我实存的条件下可能,因此将不可能。因此,偶然性,包括作为一个思维着的存在者的我自己,是唯一作为必然独立于思考它的思想而被给予的思维对象。思想的偶然性不能取决于对偶然性的思想。
因此,偶然性之偶然性对于我们是不可思的(这件事)要求它是自在的不可能的。在这里,它证明了不可思考之物不是不可能的(这件事)是不可思考的。偶然性是偶然的是不可思考的(这件事)是不可思考的,并且这一不可思性不是独立于思想的存在者自在的不可能性(这件事)也是不可思考的。6因此,思想在偶然性中抵达了一个不依赖其界限(purview)的内容,抵达了一个彻底外在于它的内容。因此,形成素,即诸存在者之偶然性的结果,是诸存在者的许多特征,人们不能再把它们当作只适用于我们:相反,它们是作为诸存在者自在的属性而被给予的,独立于思想之实存,因为它们来自一切事物的偶然性,特别是思考它们的思想的偶然性。
6.不可思之物的不可思性——这难道不是一个循环吗?在这个循环中我仍然处于思维内部?不,因为去设想不可思之物的不可思性是仅仅为我的不可思性就是再一次预设这一对思想的思想的偶然性,等等。
因此,以这种方式,事实论将我们带回了思维与存在的一致(adequation)这个看似陈腐的范畴。“以这种方式”:这是指事实论在一个并且是同一个进程中确保了思维思考存在本身的权能与思维与存在间的彻底差异。自巴门尼德的断言:“思维与存在是同一的(same)”后,一切哲学的症结就在于似乎不可能在不以思维与存在的简单同一(存在物被思)结束的情况下,在真理模式中(思维思考存在物)将思想结合于存在。事实论性原则解决了这一难点(aporia)。如果思维统一 (unite)于存在物的偶然性,那么偶然性却不统一于思维:因为思维是一个偶然的存在者,而诸存在者之偶然性本身却不是一个存在者。思维思考偶然性之非偶然性的同时也将自己思考为偶然的:这就是说,思维思考它可能消失,但它思考的那个偶然性却将不会随它消失。实存着一个一致于(adequate to)偶然性之必然性的思维是偶然的,但是对偶然性是必然的这一思想(thought)却不是偶然的,因为它独立于思维:存在一个对事实性的给出(donation)是一个事实,但是这个事实性作为非-事实的(non-factual)被给予却不可能是个事实。因此,诸存在者的本质作为偶然性是可思的排除了思维是诸存在者的本质:因为如果存在物必须作为偶然性被思考,那么思维必须是其他偶然存在者之间的一个偶然存在者。
因此,思维同时呈现自身,并出于相同的原因,同时将自身呈现为一致于存在而不同于存在的东西。
我们现在可以回到这个讨论的赌注上,来理解事实性原则的非假定性特征,这一特征是被证明而非被设定的。我们的问题是要表明,作为事实论性原则基础的论点(偶然性的非二重化)的本性,禁止我们将事实论性原则视为基于另一原则,该原则对于事实论性原则之证明能力是必要的,并且为事实论性原则所隐含的。在这种情况下,我们的原初证明将仅仅是一个被设定的原则的结果,而我们将无法逃脱假定理性。事实并非如此,对非二重化的证明不能说是建立在除了自身以外的任何东西之上,这正是下面的陈述让我们看到的:人们不能使一个偶然的陈述成为一个涉及偶然性之无条件性的陈述的条件。一般的想法是这样的:一个“假定”的原则被说成是偶然的,也就是说,被说成是简单的假设,是没有理由的。但是,事实性原则宣布了属于偶然性的东西(that which is of contingency):它的内容,它的目的,是偶然性的本质。而这一本质就是,如果不求助于偶然性,就不可能将其相对化。现在,这将是使事实论性原则以一个被设定的原则为条件的操作:人们将使一个关涉偶然性之非偶然性的陈述以一个被赋予偶然性的陈述为条件:这样,人们将重新使偶然性以自身为条件,并且重新认识到不可能使偶然性以除了自身以外的其他东西为条件。这恰恰是事实论陈述——人们要求为其设定条件的那个事实论陈述——的内容。
人们可以通过提出以下问题更直观地理解事实论是如何以假定的方式通过提出如下问题将自己从对开端的约束中解放出来的:当我们声称理性必须从一个被设定的原则出发时,这个断言本身是被设定的吗?如果我们说是,在这种情况下,这个断言就不是必然的:那么就必须承认,另一个断言也是同样可能的,即“理性始于一个不是设定的、而是证明的原则。”如果断言是被设定的,那么它本身就不能构成对事实论的反对。
相反,如果人们声称该断言是必然的,就必须着手进行证明。但是,这个证明本身必须建立在一个被设定的原则之上,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又回到了我们开始的地方。因此,这个证明必须是原初的。事实上,这正是事实论所遵循的路径:事实论的理论家与假定理性的强硬支持者说的是同一件事,只是他证明了后者所说的东西,而正是通过这种证明,他不再是说同一件事。
......
因此,事实论向我们揭示了在证实其通常论题时完全克服假定理性的可能性:事实论不再是假定理性的一种模式,因为它证明了后者所设定的东西。
我们现在可以“收集”在讨论中采用的不同论点。假定理性的弱点源于它无法阐明其原初陈述的偶然性的本性。这种偶然性向它显现为对思想的限度,显现为掌管一切知的非-知。但是,经由事实论这样的操作,偶然性不再指示知的限度,以便相反将自身等同于对存在者理由之实际缺席的先天认识。这一使得非-知成为原初之知的论点,不是“知道它什么都不知道”的空洞智慧,因为存在者必然的偶然性导致了对存在者来说非任意性后果——形成素。在阐明偶然性的本质时,事实论提出了一个论点,这个论点不能再联系于另一个关于先前之知的陈述,因为每一个其他陈述都会使我们回到一个新的未被阐明的偶然性。
事实论性原则因此等同于一个无条件的论点,使知成为非-知的本质。公正地说,它是无假定的,被奠基于一个原初证明中。
反对假定的理性与随它而来的经验主义,我们断定理性可以从必然但不被设定的原则出发;反对柏拉图主义,我们断定如此获得的必然性不是一个(或多个)存在者的必然性,而是一切存在者偶然性的必然性;反对康德主义,我们断定必然性是自在的必然性,而不仅仅是为我的;最后反对黑格尔主义,我们断定思想获得必然与绝对之开端的这种能力不是将思想与存在同一,而是相反确保它们分化的彻底性。
热门话题 · · · · · · ( 去话题广场 )
- 想做的事,别等“以后”1.0万+篇内容 · 341.4万次浏览
- 第78届戛纳国际电影节251篇内容 · 96.4万次浏览
- 重新养一遍自己,可真好啊1390篇内容 · 158.7万次浏览
- 我能把生活过得很好4645篇内容 · 902.4万次浏览
- 汶川地震17周年1.0万+篇内容 · 27.8万次浏览
- 当我和母亲谈起女性主义73篇内容 · 23.9万次浏览
- 婚姻给我们带来了什么831篇内容 · 193.8万次浏览
- 如何高能量地度过不留遗憾的一年1065篇内容 · 183.0万次浏览
“偶然性的偶然性不会让位于除了事实论偶然性之外的任何其他偶然性。事实论偶然性就是绝对偶然性,只有这种偶然性是它自己不能怀疑的” 这种论证很像是欧式几何与非欧几何的角斗,并置的真理,只是梅亚苏这种自奠基的偶然性似乎更欧式一点
可以设想一种分形哲学,可惜页边太小,写不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