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小说》10——13
10
你给我讲个故事吧,他被她的要求愣住了,虽然他天天都讲故事给她,他还是不习惯她对他提要求。
午饭很简单。把菜放在锅里,一分钟,他还是尽可能把这一分钟往后拖。她反过来给他讲故事,她说他和他妈妈都可以扮演完美杀手。杀完人,间隙,有人来家里借一颗葱,他和他妈妈可以笑着挑一颗最完美的葱递给邻居,还要再问问他还需要点什么,只要他们有他们能给他。反正都是演出,把菜放进锅里翻炒的一分钟和表演在一个按键上杀人的一分钟,对一个家庭主妇,没分别。
他非常同意。
他妈妈演了三十几年家庭主妇,无可替代,他钻回她的身体,只能学一半,所以,他故意拖延这一分钟,让它和他无关。
他有耐心的时候,会拿肚子里的故事对付他妈妈和她。她们同样爱听故事。同样拿走他的故事之后,会安静一分钟,不问他问题。
你抓一把葱把它们绑好,放在窗台上,会有一万个孟子对你点头哈腰。风干的。同样,庄子说,沙发比椅子舒服,舒服太重要了。他闭上眼睛就能看见他们,睁开眼,只能见到炒锅里他妈妈的一分钟和等睡前故事的她的一分钟。这些没见过庄子的女人们啊。
他们在小区门口张望。已经到了海水涨潮的时间。
11
他爸死了。这件事大了一天,然后缩小,最后只变成他口袋里一张卷曲的照片,等他死的时候,这张照片还会在他的口袋里,一起烧掉。
他在塔科夫斯基的电影前睡着了。她看得起劲。这事怪她,她用了他太多力气,一夜一层楼的力气活,白天让人困倦不堪。他有个硕大的衣柜,衣服多到总会自己走出来东张西望,趴在地板、沙发上。 塔科夫斯基电影里那口钟可以藏进那堆衣服里,“父子”这两个字也可以藏进去,他爸缩的那么小,是被女人杀的毋庸置疑,他也将死于女人之手,他母亲或者别人,电影里那小男孩铸成一口钟,至少是那样,快被冻死的人,听到钟声,总能再活一阵子吧,他爸到底要怎样才能再活一阵子,活着,骂他不成器,骂他的烟卷太呛,袜子太臭,看女人的眼光不行。
他拿出他爸的照片给他看。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不知道死期。向前看。正看着死亡那天。 你怎么能在塔科夫斯基的电影前睡着呢,她问他。 《红色沙漠》我看了两遍,它能把我叫醒,塔科夫斯基不行,他说,还有一半是因为你,我太累了。
两只鸟把他们衔到小区门口。大漠孤烟直——这几个字从一个新开盘的楼盘标语当中掉出来。
12
男人年纪大了,像风铃,叮叮当当,全落下来,人也就完了,她说。 女人是布袋,软塌塌,瘪咣咣,缩的旧旧的,洗白了颜色,摊在手里,余温犹在,人也就完了,他说,不敢想你以后的样子。
从峡谷走上山顶,给山一刀,再把它踩在脚下,离太阳近了点,看着它血流成河,把他们的脸抹红,拉帮结派,入了伙又退出。我们吃了早饭,煎蛋,蔬菜,全麦吐司,南瓜红薯这山里酒店的全部精华,睡眠不足,她能闻到她身上的他的气味,他能闻到他身上她的气味,摩擦的太久,要时间才能去掉,当然,走进太阳里,是最好的办法。
1故事,去乞力马扎罗看雪富士山看雪云南看雪每个有着白山头的山顶看雪的一对情侣,打算死在山顶或者下山。
2故事,他是杀手飞出太阳系在未知星球大开杀戒抢夺财宝成了富豪,他不知道要不要重回地球接他的女友。
3故事,他妈杀了他爸,又给他找了一个和她妈一摸一样的女人准备杀他,他不知道要跑还是留下。
4故事,他和她都老了。不对话不交谈不拥抱。连恨的力气也没有。他想过的生活是离群索居去修仙。她想过的生活是独自死在某个没有雪的山脚下。
又到了韭菜好吃的季节,他们顺着韭菜的香气,来到小区门口,流连忘返。
13
邻居带着车钥匙,一家人出门,过新年,她很着急,想不出办法说服他们,这是旧日子,不是新的,去年的这一天也一样吧,前年,无非是换了个地方你老婆年轻两岁你孩子小两岁而已,一个男人,带着一家子,只能去过旧日子,没勇气新起来,哪怕你出门挨顿揍揍别人,也好过你今天的这个“新日子”。她不能对他们说,不能告书他们。
他在睡觉。和她一样不在乎新旧。昨晚梦里,她和旧男人在一个大玻璃窗的房间里难分难舍,把曾经的遗憾都补上吧,那男人的眼睛还是那样好看,手也暖和,我找不到你,这几年,都在找你,窗户外面有人,那怕什么,她醒来好久,还是不相信那种热情,在梦里,不老不死的热情,死命拉着她,她想把他叫醒,说说这种热情,和时间无关不新不旧的热情,它储存的太好了。
快递在敲门。梦里他是那个睡眼惺忪口袋里揣着两个鸡蛋去摊煎饼的男人。她不相信世界上有这样的男人,计算到两个鸡蛋的地步,他很不满意她这种没在缝隙里生活过的女人的那种高高在上的态度,故意在梦里,演给她看,告诉她,他就是那样的男人。他喜欢看她失望的样子,无计可施,一筹莫展。凭什么这种表情,只会出现在他母亲脸上。她没有。
他去开门。顺便叫她去吃早点。他们用五分钟的时间走到小区门口。泰森在门口摆起擂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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