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不再来
(保护个人隐私,包含部分虚构内容)
这是一个有关逝者的故事。
那天得知李咏去世的消息,在知乎上看到一个回答“90后开始失去了”,突然想起那句很矫情的话:这是一个流行离开的世界,而我们都不擅长告别。

关于那些年,离开我的人,我突然很想写一些关于逝者的故事,关于那些在我的记忆里留下过足迹的人。
姥爷是一个人民教师,解放前就已经开始教书了,我曾见过他年轻时候的黑白照片,很清瘦,带着那种老式的玳瑁眼镜。不过这些对我来说都很遥远了,母亲是姥爷最小的孩子,我出生时,姥爷便已经年近七十,在他退休以后,突然离开了几十年的讲台,姥爷有些不太能够适应这种退休后的生活,身体开始变得很差,后来他糊涂了起来,我第一次听到一个陌生的名词:阿尔兹海默症。姥爷总是闹着让姥姥给他做生日蛋糕,母亲去县城里买了回来,姥爷却一定要吃姥姥做的,姥姥用白面蒸出一个"生日蛋糕",姥爷吃得津津有味。
后来姥爷病情加重,不时的住院,我家离医院比较近,母亲便让姥爷住在家里,好方便去医院,那时候我还很小,母亲会经常给我买一种小猪形状的速冻奶黄包,每天蒸馒头的时候给我热一只,可是在姥爷来了以后,姥爷也要吃,于是我的小猪包总是被母亲拿给姥爷吃,我心里很不高兴,可是我知道姥爷生病了,所以也不可以跟姥爷生气。
这是姥爷给我留下的唯一的记忆碎片。从某个月开始,姥爷不在我家住了,母亲也不在家里住了,突然有一天,爸爸对我说,走吧,我们回姥爷家去,我们去了姥爷家,却没能再见到姥爷,只是看到好多人不停的哭,老姨给我脖子上带了一个白布,说这是“孝”,我第一次看到母亲哭的那么伤心那么绝望。当时的我对于“死亡”还没有任何的理解,只是茫然的看着这一切,觉得自己是不是也应该像母亲那样哭一场,可是却无论如何哭不出来。
后来许多年后的一天,听母亲说起了姥爷年轻时的故事,他在高中当老师的时候,经常把自己的粮票省下来给没有粮票的学生,他是一个慈祥的父亲,也是一个和蔼敬业的老师。他去世的时候,来了很多曾经教过的学生。我很想知道更多关于姥爷的故事,但每每提起总会惹母亲落泪,便也不再提起。

姥爷走了以后,姥姥也开始渐渐迷糊了起来。姥爷解放前就成为了人民教师,所以有着不菲的退休金和抚恤金,因为金钱而在姥爷逝世后产生的一大堆令年少的我看遍世态炎凉的一团乱麻的后续在这里已经不想再赘述。某种程度上,姥爷是幸运的,他不必知晓他去世后的那些鸡飞狗跳。从那以后姥姥搬出了她和姥爷生活了一辈子的小院子,住进了舅舅家一个简陋的侧房里,开始生活还能自理,后来就迅速的病情加重了起来,母亲曾经把姥姥接到家里来住,可姥姥每天都闹着说要回家,做了一辈子传统女人的她,早已经习惯了把儿子家当成自己真正的家,许多次的夜晚,姥姥不停的敲门,指着窗外的槐树说,她要回她的家,而这里不是她的家。
无奈之下,母亲和老姨开始了风雨无阻三天两头跑的生活,给姥姥洗澡,换衣服,换洗床单被褥,从那以后,除了逢年过节,我很少再见到姥姥,而随着病情的加重,姥姥也不再认识我,她甚至已经认不出母亲,阿尔兹海默病,它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抹去一个人几十年点点滴滴的人生回忆。姥姥开始变得越来越像小孩子,她开始不时地询问一些她小时候的玩伴,开始想要回到她小时候的家。

那年夏天,老姨把姥姥接到家里住,我去老姨家玩,老姨是个很能干的女人,作为家里最大的孩子,她比母亲大了二十多岁,长姐如母,在母亲的记忆里,老姨是那个把她带大的人。在那个特殊的年代里,老姨没有上学,而她的婚姻也并不幸福,她几十年如一日的种田、走街串巷卖货,养大了我的两个表哥,给他们张罗娶妻生子,帮他们带孩子,用瘦弱的肩膀撑起了一个家,以致于比起同龄人,老姨看起来总是要老上十岁不止。
母亲是老姨带大的,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老姨特别疼我,小时候最喜欢吃的零食,就是老姨在炉灰里烤的红薯,那时候老姨家有一个红薯窖,用来存放红薯,可以存放很久,每次到老姨家,就要跑到土灶台那里,而老姨也总能笑眯眯的变出来烤红薯给我。香甜软糯的烤红薯在我看来是比“旺旺米饼”好吃一百倍的珍馐。
每次老姨出来赶集卖货,总要买些吃食顺道送到我家给我吃,有时是一袋时令水果,有时是一袋刚出炉的小蛋糕,有时是炸的酥脆可口的“馃子”,老姨的日子过得很朴素,这些吃的向来是不舍的吃的。十几年间,我看着老姨的脊背越来越弯,看着她的发丝渐渐苍白,看着她的皱纹越来越深,看着她的耳朵开始不灵敏,看着她渐渐老去。
2013年的夏天,农忙时节过后,老姨把姥姥接到家里照顾,我便时常去老姨家探望姥姥。老姨家的院子外面是一圈圈的泡桐树,因为不值钱,便一直放任长着,蝉鸣声此起彼伏,细碎的阳光透过桐叶的缝隙深深浅浅的撒在院子里。姥姥搬了一把竹椅坐在院子里纳凉,嘴里絮絮叨叨说着一些陈年旧事,那时她已经不认识老姨和母亲,更不认识我,姥姥似乎也并不在意有没有听众,只是自顾自的说着,我便也乐的自在,啃着老姨刚煮好的玉米在院子里晃来晃去,那是玉米最嫩的时节,清甜适口。

2014年5月上旬,高考前的最后一次放假,回家时姥姥已经很虚弱了,我不愿离开,母亲说,姥姥会好起来的,回到学校后,我每天都会打电话问姥姥的情况,在我回学校后的第四天,母亲说,姥姥的病好了,一切都好了。我心中疑惑却没有多想,以为姥姥的病真的好了。高考结束后,我终于得知,就是在那天,姥姥走了。
我对姥姥的记忆并不多,她人生的后十年一直被阿尔茨海默病所困扰,走的匆忙,出于某些特殊的原因,甚至没有办葬礼。得知姥姥走的时候我并没有哭,我知道姥姥八十多岁了,她身体看起来一天天的虚弱下去,精神状态越来越不清醒,我一早便知道,这一天到来是迟早的,有了心理准备反倒没有那么难过。
时间来到了2018年的冬天,那个冬天我过得很糟糕,失恋,没有朋友,跟了一年的项目出于某些原因前功尽弃,每天把自己关在一个四处漏风的破旧楼梯间里复习考研,目标院校对我来说遥不可及,除了母亲,没人支持我。
11月的某天,我的手机丢了,整理的许多文档资料也随之化为乌有。那似乎成了一根压垮我的稻草,我狼狈不堪的回到了宿舍,问老友借钱在网上买了个手机,之后便一直躺在床上发呆或者昏睡过去。两天后,新手机到了,我也终于打起精神出门,补办手机卡后,我收到了无数条短信。是母亲这两天发的:
你姨走了,你电话怎么打不通?
帆帆,你姨走了,你回来送送她吧。
你姨走了……
我疯了似的给母亲打回去,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哭腔:帆帆,你没有姨了啊,你没有了啊,本来想让你回来送送她,联系不上你,现在她已经入土为安了……后面的话我已经记不太清了,心里默念着一句“我没有姨了”“我没有姨了啊……”。我哭不出来,我的心撕扯着,脑子一片空白。
人世间的阴差阳错啊!

治愈是一件很难的事,逃避却很简单。
我逃避的方法是考研。我在楼梯间里放了一箱子面包干脆面之类饱腹的食物,每天从早到晚大声背书,一刻也不敢停下来。饿的时候就啃一个面包,渴了就喝水,我像一个机器,就这么不分时间的过了两个星期。
食物终于吃完了,我想我大概也需要出去走走了。漫无目的的走到了学校大门口,深冬时节的傍晚,门口有个老大爷,推着车叫卖着烤红薯。那声音推搡着我,来到了记忆最深处,关于老姨,关于那个小村庄,那个小院落,从炉灰里扒出来的,冒着热气的烤红薯,那些从小到大,点点滴滴的记忆,像潮水一般向我涌了过来,瞬间便将我淹没。那一刻压抑了很久的情绪终于爆发了,我无法自抑的嚎啕大哭起来,我站在校门口,对面是石家庄最繁华的中山路,这里的行人来来往往,行色匆匆,正值下班高峰期,车辆在马路上走走停停。路边的行道树的叶子稀稀落落,时不时在寒风中掉落下来两片。而我就站在那里,满脸泪水,嚎啕痛哭,在繁华都市里,拥有一个可以哭的角落是如此的奢侈。我知道我再也没有老姨了,那是我第一次无比真切的感受到永远失去的痛苦。我的眼前一片模糊,就这么在寒风中漫无目地走了很久很久,走到眼泪结冰又融化滴在围巾上面。
从那天开始,我再也没有吃过烤红薯。
后来我考上了研究生,来到了北京,曾经梦想过的城市变成了现实。但我似乎很难再快乐起来了。我的生活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改变,甚至开始走下坡路。
北京的冬天很冷,今年尤甚。2020年的初雪比往年早了一些,我的日子并没有好过一点,很久没有听过什么好消息。我挣扎在泥泞不堪的生活里,内心咒骂着自己,咒骂着这个糟糕的世界。
我买了一束花插在花瓶里,希望它们能给我死水般的生活带来些许生机,用来包花的纸写着“用一束鲜花,许你一个夏天”,7年前的那个夏天,蝉鸣很刺耳,我的生活却很简单,很快乐,如果我可以一直过得这么简单,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回那个夏天,我愿意用我所拥有的一切做交换。

我把花放在窗台上,看着它们轻轻摇曳,窗外是零下10°的寒风。有时候我会想起来我的老姨。我已经两年多没有给她打过电话。那个号码备注被我改成了z,这样我便几乎不会看到它。我很想问她,这两年,你过得开不开心?这一辈子,你过得开不开心?答案我无从知晓。
不过,老姨,我很想你,这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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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抱,和你一样,不删联系人,好像逝去的人还在,只是我们不常联系
人生自古,就有许多愁苦。 烦恼总是有的,请你务必想办法让自己开心或者平静起来。
抱抱
「内容不可见」
好文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