挥别盛夏 1那年严冬(2)

走出校门口我望着雾蒙蒙的马路对面，一片枯黄的荒地，几丛已经长得很高的杂草无精打采地啄着灰暗的地平线，冷风凄厉地呼啸着把尘土铺满视线。眼前就是像是想象中世界尽头的场景，一中只是在几米之隔之外。这时，马路对面开过一辆车，车门被打开了。 我至今还清楚的记得那个画面，被浓重雾霾模糊的视线里，顾迦明站在那片混沌里前向我走来，他说，我们走。 我朝他走一步步走去，每个动作都像是慢镜头。身后是寒风里森严矗立的一中学校围墙，而不远处就是向我挥手的顾家明，在那一片灰暗里如果有上帝视角的话一定会在我一步步逃离一中的时候看到我用力攥紧的右手，和微微扬起的嘴角。 上了车看着在视线里渐渐远去的一中，我才做梦般的发现自己已经逃离了那个死气沉沉的地方。车上开了很足的暖风，玻璃上浮起了一层薄薄的雾，窗外不断消失在视线里的一栋栋灰秃秃的一中教学楼也因此变得模糊了起来。我渐渐放松下来，侧着头听顾家明眉飞色舞地讲他平时和一帮朋友一起翻墙逃课的事情。就和我猜想的一样，他是一个有着我一直向往的绝对自由的人，而这些都是在一中忌讳如深的。深陷沼泽的我对这种自由无端生出了一种强烈的憧憬，而顾家明是可以真正感受到寒冬温度的那个自由的人。 “看到这条疤了吗，”他挽起袖子露出了一条细长的疤痕，“这个是我第一次和跳海蛙逃课留下的。当时我们俩翻墙跑出去上网，结果被门卫大爷发现了，情急之下慌不择路，急匆匆跳下去的时候被尖锐的栏杆刺破了。下坠的那一瞬间我甚至都好像听到皮肤被狠狠撕裂发出‘刺啦’的那种声音，还没反应过来，我就重重摔在地上了，卧槽，当时真他妈疼死我了。”说道这里，他心有余悸地盯着那条疤，好看的眉毛都皱了起来。 “然后我就听到跳海蛙惊慌失措的叫声，他从墙头上一下子窜下来，想也不想就脱下白色的校服外衣绑在我胳膊上给我止血。那天网吧当然没去成，我们刚刚逃出了十三中那个鬼地方，快活的时候还没开始就来了个医院一日游。从医院回来的时候因为这个我一路没少抱怨说好不容易逃课就这样，出师不利啊。但是跳海蛙却毫无怨言，特别的淡定，他当时看着我就说了一句话，他说，这都是小事，你没事就好。就是那一刻，我就知道他会是我的好兄弟了”顾迦明轻轻地笑了，“果然，我胳膊好了之后，我俩天天混在一起浪，翻墙再也没有失手过” 我愣愣地看着他，想象着他和跳海蛙在晚自习铃声响起的时候身手矫捷地翻墙然后快活地消失在一片夜色里的情景。心里某个角落像是被一只软软的小兽爪子轻轻地挠了几下，骚动着早就被压抑已久的对自由的欲望，心中不由得生出一阵羡慕来。 在他身后的玻璃隐隐映出我呆滞的脸，这才恍然意识到他说完话之后我连个回音都没有。而顾迦明就一直认真地看着我的脸，那双深不见底的漂亮眼睛里仿佛藏着一条渐渐苏醒的鲸鱼，一种神秘而温柔的暖流开始涌动。 “啊……”，意识自己的木讷反应后，我一时慌乱地不知道该往哪里看，“那个，我得给小公主…呃，我好朋友发短信问问那个混蛋班主任有没有发现我，发现我，逃课了”说出“逃课”两个字的时候，我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车里的暖气一定开的有点太大了，不然怎么感觉整个人都要慌乱地融化在他的注视里了呢？ 我从口袋里翻出早上从老妈床头柜抽屉里的文件夹里偷出来的手机给张宥言发短信（她早就没收了我的手机，但是我仍然能抱着如同安迪生做小板凳坚持不懈的精神把家里所有犄角旮旯翻个底朝天不管她藏哪我都能给扒拉出来）。 “小公主，我没被发现吧”，我把头埋的低低的，以一种恨不得钻进手机里的姿势在键盘上飞快地打着字。 小公主秒回我，“放心吧。崔建波今天偷懒，连英语课都没来上改成自习了” 脑海里浮现出那个没下巴的中年男人翘着二郎腿坐在办公室里因不去上课而悠然呷着浑浊玻璃杯里廉价茶叶的场景，此刻的他一定露出了小人得志般猥琐的笑容。想到这里，我打了个寒颤，幸亏他今天一如既往地玩忽职守，不然要是被他逮到他曾经义愤填膺地向我妈打电话振振有词告的假状今天终于被我实现了，可能回家我又会被变成一个倒霉的钟，而我妈就是那个不由分说抡起手就狠狠掐着我脖子死命往墙上反复撞击的撞钟人。 “你还好吗？没有被你们哪个傻逼老师发现吧？”顾家明问我。 “没有，傻逼老师自己都不上课呢”，我笑着摇了摇头。 我发誓我就是在这个瞬间喜欢上顾迦明的。寒冬里在这个暖烘烘出租车里，这个男孩子带着我远离了地狱。在这个谁都在折磨我把我推下那个深不见底的痛苦深渊的鬼地方，忽然出现了一个人扔给我一条绳子让我往上爬，那些对我动手动脚又拳打脚踢的男生和傻逼老师，连同一中压在我身上让我快要窒息的压抑和难以言喻的痛苦，都去死吧。一个所有人眼里的问题少年却是少有的在这个年纪真正活在眼下严冬里的男孩子，我看到他眼里曾经沉睡的某些东西在注视我的时候像是被点燃了的烟花，在我也去看他然后对视的那一瞬间就噼里啪啦地绽开了一大片五彩斑斓的滚烫星光，熊熊燃烧了眼下灰蒙蒙的严冬。不然我也不会在顾迦明装作不经意地朝我坐的更近一点的时候把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