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只堪哀——读张爱玲的《雷峰塔》

最近在看张爱玲的《易经》和《雷峰塔》，这两本书都有着极强的自传性质。艺术果然源于生活，想到张爱玲在《金锁记》《沉香屑》《茉莉香片》等作品中刻画的人物，很多都能从她周围人的身上找到影子。比如《茉莉香片》中男主人公聂传庆的父亲整日吸食鸦片、对孩子动辄打骂，后母在一旁挑拨离间，这一对人物的塑造，很大程度上就带入了张爱玲的自身经历。

《雷峰塔》讲的是从张爱玲童年到青少年时期发生的故事。在她的故事里，后母恶毒狡诈，父亲冷酷残忍，母亲美丽冷漠，人与人之间浸透了利益的龃龉。

和她的青少年时期相比，张爱玲的童年倒是幸福的。张爱玲在写到童年的时候，总是用很温暖的笔触，那时她与父亲的感情还不糟，父亲偶尔也会教她读书。张每天和老妈子们在一起生活，充满了烟火气息。她喜欢在夏日的夜晚，和弟弟一起，听老妈子们聚在院子里聊天，这让她感到既安全又温暖。

长大成人的张爱玲也喜爱现世的享受。她曾写到：生活的艺术，有一部分我不是不能领略。我懂得怎么看“七月巧云”，听苏格兰兵吹bagpipe，享受微风中的藤椅，吃盐水花生，欣赏雨夜的霓虹灯，从双层公共汽车上伸出手摘树巅的绿叶。在没有人与人交接的场合，我充满了生命的欢悦。她所不擅长的，是与人相处。

她是一个早慧敏感的天才，对于色彩有着惊人的感悟力，在她的文章里，有着一个张爱玲的世界，张爱玲的香港。她在23岁的时候写出了《倾城之恋》，那时还没有恋爱经验的她，却能将两性之间的关系看的如此透彻而精明，但是，对于感情看的太透彻而又无法释然，就会让自己深陷情感的囹圄。她的人生底色总是浸着悲凉，这与她的性格是密不可分的。

她的青少年时期是不快乐的。那时，后母已经来了，对她并不是很好。最不幸的是，她与亲生父母的关系也都相当的糟糕疏远。张爱玲的出身其实很好，奶奶是李鸿章的女儿，所以张爱玲是妥妥的名门之后，但是君子之泽，三世而斩，到了她的父亲，就成了天天抽大烟的遗老遗少，虽然念过很多书，但是人已经废了。母亲倒是锐意进取，用裹过的小脚毅然出洋，跨越新旧时代的鸿沟，简直就是那个时代的女性典范。张曾经非常仰视自己美丽的母亲，但是从她的自传里，感受不到多少母亲对她的柔情，更多的是责任与嫌弃，张爱玲后来也终于对母亲失望了。

值得一提的是她的奶妈何干，这几乎是和她最亲密的人。何干，其实是爱她的。张爱玲曾写道，清晨醒来，何干就会用舌头舔她的眼睛，说是可以明目，很有种舐犊情深的感觉在里面。但是，何干在张爱玲被父亲囚禁的时候，却站在了父亲的一边。张后来写道，当她抱着何干的颈子哭的时候，感到了何干对她的冷漠和疏远，多年以后的我，读到这里，也能体会到张当时的痛苦与震惊。这么爱自己的人，在此刻，却抛弃了自己。

何干希望张爱玲可以遵从父亲的话，老老实实的嫁出去，自己跟着她，既能养老，也能继续帮扶儿子。也许，在何干眼里，这样的选择，无论对于她自己，还是对于张爱玲，都是最好的结局。

何干还是爱她的，最后张爱玲在何干的帮助下逃了出去，何干最终回到家乡。张爱玲在火车站送何干的时候，给了何干东西，但是忘了给她钱，何干没有道谢，张才反应过来应该给钱的，她对于这些事情总是既迟钝又敏感。做的时候迟钝，过后敏感，这样的人最辛苦。

张总是撕开温情的面纱，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写的既现实又冷酷。不是没有感情，只是，在利益面前，情感总要退一步。的确，利益的牵扯很大程度上影响甚至决定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但是将现实看的太清，便没有了意思，所以张的一生都在人世浮海中挣扎。

张爱玲还有一个弟弟，在她一篇文章里被她写死了，是后母害的。她的后母曾经得过肺炎，后母让弟弟拿她用过的杯子喝水，在小说的最后，弟弟因此得了肺痨而死。

其实张爱玲对于弟弟的感情是很复杂的，看到后母和父亲对弟弟不好，她会跑到卫生间，对着镜子中的自己，哭着发誓以后要报仇。但是，她也看到了弟弟与她存在的冲突，不止一次的写到，弟弟恨她。她看到弟弟在她的画上用铅笔狠狠的画了一笔，也许是因为嫉妒，但是笔的印记之深，让她惊诧弟弟恨她之重。这种事情对于我们来说，也许只是小孩子打架一般的事情，过了一段时间就忘了，或者几十年以后提起，还能成为酒足饭饱家庭聚会上的笑料，但是张爱玲是敏感的，这样的事情在她的心里留下了深深的印记，多了，一个人就承受不住，只能躲着人生活，所以，晚年的她避世隐居，不与他人来往。

张和弟弟的关系并不像我们在小说或者电视里期待看到的，父亲娶了歹毒的后母，弟弟与姐姐协同一心，相依为命。如果这样写，就不是张爱玲了，张的小说总是太过现实，让人觉得人与人之间也就不过如此。天性的敏感，加之不幸的成长经历，注定了她以后踽踽独行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