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之夜（25）他的故事 与肖雅的前尘往事之三

这天下午，他请肖雅跑一趟郊县，去一家外贸公司签一年的合约。跑长途，就意味着他可以和肖雅海阔天空无拘无束地聊上一两个小时，正是他所求之不得的，而且肖雅也很乐意跑长途，总比整天在城里转悠感觉要好得多。但是这天一上车，他就发现肖雅的脸色很不好看，开口第一句话就是，你带香烟了吗？在以往的日子里，偶尔肖雅会点上一枝他递过去的香烟，但从未主动向他要过香烟。他把自己的一盒烟放到驾驶台上，抽出一枝递到她手上，又帮她点上火，也不敢造次多问什么，竟然一路无语，车子也好象开得特别快，风驰电掣一般，平时一个小时的路程只用了不到四十五分钟的时间就到了。

说来也怪，也许是因为这段时间连续工作太劳累，也许是这个客户太难缠，耗尽了他所有的精力，等到他重新上车时，平时乘车从不睡觉的他竟不由自主地打起了磕睡，睡就睡吧，难道说肖雅还能把他拉到哪儿去？偏偏就在他一觉醒来时，才发现并不是在回城的路上。又是那弯弯曲曲起伏有致的山区公路，又是那漫山遍野哗哗作响的青翠竹林，似曾相识的感觉使他猛然醒悟，天王山庄！

一路上，平时非常健谈的肖雅一路上始终没有一句话，本身就已说明了一切。在他平素的印象中，肖雅虽然是个性格直率到喜怒哀乐可以一目了然的姑娘，却很少有失去理智的时候，如果不是受了什么重大刺激，断然不会有这样的举动。但是如果肖雅真的想告诉他，又何须他开口多问？

到达天王山庄时，已是黄昏时分。他把肖雅领进竹楼餐厅，打算吃了晚饭就回去。他点了酱爆石鸡，红烧野猪肉，小烤野兔，还有清炒南瓜藤和新鲜野蕨菜，都是城里找不到的山珍野味。肖雅想喝啤酒，他觉得是给不会开车的他出了一道难题，但还是同意了。肖雅还是很少说话，也几乎不碰那些野味，只是一边抽烟，一边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开始还和他碰一下杯，到后来就干脆自斟自饮了，当她喝完两瓶啤酒还想开第三瓶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要制止她，你不能再喝了。肖雅却带有几分醉意不以为然地说，没关系，要喝就喝个痛快。情急之中，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自从他们相识之后，他从未碰过她的手，但这时候也顾不得许多了，大声地说，你喝成这样，待会儿怎么开车回去？肖雅甩开他的手，一字一顿地说，算你说对了，我根本就不打算回去！她端起酒杯，又一次一饮而尽，把酒杯重重地放在桌上，抬起头来，醉眼朦胧地望着他，你怎么，就不问问我，究竟出了什么事？他点燃了一枝烟，思索了好一会儿，然后才字斟句酌地说，肖雅，我们认识的时间虽然不长，也算不短了，你也应该了解，我这个人从来不爱打听别人的隐私，哪怕是对最好的朋友，也同样如此。她歪着头，斜眼望着手中转动着的酒杯，你呀，真是个谦谦君子，太理智，理智得简直有些可怕。他不禁反驳说，不，这是我做人的原则，也是对朋友最起码的尊重。我只想说一句话，不管你遇到什么样的麻烦，我都相信，你能挺过去。她又举起酒杯，嘴里吐出的词汇已经有些含混不清了，我就知道，你还是什么都不想问。算了，喝酒！

从餐厅出来时，看着肖雅脚步踉跄跌跌撞撞的样子，要想回去已是不太可能了。他在酒店里开了两个标准间。一走进房间，肖雅就和衣躺在床上，沉沉睡去。他刚想转身离开，却没想到肖雅在背后叫住了他，你别走，别离开我！他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说，你先休息吧，我就在隔壁房间里，有事随时可以打电话叫我。她的声音几乎要哭出来了，不！你别走，千万别走，我一个人在这儿，害怕！

坐在沙发上，守护着酒醉后沉沉入睡的肖雅，好象云里雾里一般，感觉不到一点真实。肖雅平躺着，双手举过头顶，记得曾经听她说起过，这是她最喜欢的睡姿，没想到却在这种场合让他亲眼证实。她的嘴唇在轻轻蠕动，不知在睡梦中说些什么，眼角好象还挂着些许泪痕，随着均匀的呼吸，丰满的胸脯在有节奏地起伏。他抽着烟，苦苦思索着，脑袋都有些胀痛。其实他又何尝不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以前有几次叫车，发现肖雅心情不好，却又不说清为什么，下车后他会不由自主地牵挂一整天。但这个时候，无论如何他不想给人以“趁人之危”的印象。他也并不担心，肖雅真的会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无非是和丈夫拌了几句嘴，赌气就出来了，等到事过之后，酒也醒了，面对冉冉升起的一轮新的太阳，心情自然大不相同，回去就是了。使他觉得啼笑皆非的是，自己何以会身不由己地被拖进这个不尴不尬的境地？又该如何向别人解释？他不得不承认，肖雅是个好姑娘，是个值得交往的朋友，虽然他常以兄长自居，但年龄的差异似乎并不能阻碍发自内心真诚的交流。也许是环境所致，也许是出于对艺术的热爱，在他的身上，除了岁月沧桑所留下的宽容成熟稳重以外，还始终保存着年轻人的心态，自信有一颗不会衰老的童心；而在肖雅的身上，恰恰有一种超出她的年龄的成熟，同样是因为热爱艺术，所以才比同龄人懂得更多，也想得更多。在他和肖雅之间，这种性格上的互补才是他们相识相交相知的坚实基础。他珍惜和肖雅在一起时的每一分钟，因为能给他带来愉悦快乐，能擦出智慧的火花，所以他们之间永远有聊不完的话题，聊天是他对肖雅最大的渴望。肖雅能使他变得更年轻，变得更纯洁，也变得更聪明，能给他带来与以往截然不同的全新的人生体验。他欣赏肖雅的美丽，如同此刻的“睡美人”，但这种欣赏却不带有任何“欲”的成分，就象是在欣赏一件近乎完美的艺术品。从纯粹的“人”的角度出发，他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反正只要他自己觉得问心无愧就行了。但是话要说回来，他和肖雅毕竟不是生活在一个纯粹的二人世界里。尽管可以理直气壮地说，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问题在于，你真的能做得到吗？

正在他独自一人胡思乱想的时候，肖雅手提包里的手机响了，声音很微弱，他犹豫着要不要叫醒肖雅，走过去轻轻推了推她，却没有一点反应。手机依然不依不饶地响着，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只好拿出手机接听，果然是阿坤打来的电话，虽然他说话的声调不高，火气却很大，果然是你。肖雅呢？为什么不接电话？你们，究竟是怎么回事？面对连珠炮似的提问，他也有点火了，什么叫“你们究竟是怎么回事”？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我是叫车到郊县出差的。我倒想问你，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肖雅会跑到天王山庄来，还喝醉了酒。就因为我不会开车，否则我早把她送回来了。如果你愿意，你现在就可以想办法过来。你自己看着办吧！说完，他就挂断了电话。

夜已深，他却睡意全无。其实，设身处地想一想，无论阿坤怎么想，他都觉得很正常，换了他处在阿坤的角度，可能他的反应还要激烈。但问题在于，这一切，他又怎么跟阿坤说得清楚？看着正睡得香甜的肖雅，他的嘴角泛起一丝无奈的苦笑。

人生如戏，相逢皆因有缘。在经历了这样一个夜晚之后，他还能见到她吗？假如以后肖雅不跑出租了，他和她会不会形同路人？

他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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