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iary]200320 束缚

晃眼一个月过去，又快到月经期。我的情绪又低落下去。并没有发生什么，无来由地感到悲伤，并且无可避免地用悲伤的眼光去看待周遭所发生的一切。转念一想，这样的时刻也是难得的，我需要记录下这些时刻的想法，以期未来在写作的时候能够回想起这种悲伤的感觉究竟是怎样的。

大概是昨晚为了写那篇拖了许久的小说，翻了下过往日记的缘故，我今晨被闹铃叫醒前又梦到C了。他在我的梦里一如既往地沉默寡言，所有的事情都是由我主导的。于是我梦见时光倒流，倒流到不知是何年月。我梦见不知为何他坐在房顶。我唤他下来，说有话要告诉他。他便下来了，问我什么事。我当着他的面告诉他“我喜欢他”，问他怎么想——写这句话的时候，我才久违地想起，我曾经多么想这么大胆地、直接地、毫无保留地当面告诉他我的心情，而不是用一封遥远的过期的书信轻描淡写。

在梦里，我期待着他拒绝我，就好像现实里他所做的那样。但他没有拒绝我，而是笑了笑，走过来拥抱我，亲吻我的面颊。我不由哭了，好像更正了多年的错误，终于得到解脱。梦里的时间地点很混乱。我梦见我拖着行李跟他走了很多弯路，坐电车又坐过站，下了车拖着沉重的行囊往回走。但他没有抱怨我带他走错了路。最后，我也不知道把行李放在何处了。我说要带他去看港口，还有港口的落日。他欣然应允。

醒了之后回想起来，看到的港口是鹿特丹港，落日是在迎新游船上看到的。或许我仍然对他没有来荷兰参加毕业典礼感到遗憾吧。

我拿过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看到T给我回的消息。他回的是我两天前给他发的，回得很平淡，就像我每次跟我妈妈说今天经历了怎样怎样的事的时候，她只会说一句“哦”。Tobias告诉我他最近看了很多考古的纪录片。我回复他，“噢，你喜欢考古学啊。”如果不是在这样一个消极的日子，我大概会给他回三四条，尝试去建立共同话题，对彼此了解多一点，比如告诉他家附近也有一个考古博物馆，或者问他对哪一部分最感兴趣。但最后删掉了那些话，只留了一句“oh you like archeology”.

又也许也是因为我想起最后一次和科尔内的见面。那天他带我去了当地的考古博物馆。他说想让我了解一下他的城市。在那之前，我对考古博物馆都没有太大的兴趣。那些器物摆在那里，与我隔着几百上千年的历史，大多数讲述的都是最微不足道的故事。我不知道究竟是科尔内的功劳，还是荷兰博物馆文化的功劳，那家博物馆是我第一个有兴趣从头到尾逛完的考古博物馆。那里面有很多交互式的项目，十分有趣。

我发现我与T的交往，又出现了同样的问题，问题在我：我无法再进一步地相信T，无可避免地会想“他是一个playboy，他不过只是想在繁忙工作之余消遣消遣，他可以是个很棒的朋友，但他对我不是认真的”。我很难感觉有谁对我是“认真的”。接触过的那些男生，我可以感受到他们的在意，却始终难以相信他们喜欢的是我，真正的我，完整的我。我总觉得他们喜欢的是一个浮于表面的形象。于是，当他们表达对我的在意时，我感到更加不安。

潜意识里，我觉得他们不会接受有着诸多缺点的我。更深地说，我觉得自己是不值得被爱的。

有两种想法交替地主导我与男生们的接触。一种想法是，要认真对待每一段感情，就算不一定结婚，也是奔着要长长久久下去才恋爱的。另一种想法是，girl，不要对长久抱有太大的幻想，试一试的心态也许更好。

我之所以开始与外国人约会，是因为周遭没有适龄且单身，还谈得来的华人男性了。但我又没有办法相信外国人，尤其是在种族主义愈演愈烈的今天。我很难不去质疑，这个男生是不是因为yellow fever才来找我的。T在中国待过很长时间，未来也有计划把一半的时间留在亚洲。他对香港的历史很了解，写过不少经济分析。我们一开始的接触就是很随意轻松的，尽量不谈立场，所以我也不知道他内心究竟是什么态度，只是凭感觉相信，他是理性的人，对华没有恶意。

最近疫情蔓延到欧洲，欧洲各国的欠账又被翻出来。我很难不去在意，他的国家确实有很明显的排华倾向。这一方面让我意识到，当时他选择去中国发展是一个多么不容易的选择。有媒体会去采访他为什么要去中国。另一方面我又忍不住想，如果我去他的国家生活，在整体排华的背景下，大抵也不好受。

今天恰好看到了油管上的一个采访视频，关于在华外国人对中国人的印象和疑问。印象比较深的是荷兰人跟美国人提到的，说他们发觉中国女生会尝试去了解你喜欢的东西，将她与你所喜欢的东西关联起来，不介意为喜欢的人有所牺牲。比如如果男生喜欢玩游戏，那么女生会至少尝试跟他们一起玩一下。他们说欧美的女生往往不会刻意寻求这种关联，不会想着说我要跟你一起玩一玩你的游戏。这一段对我是适用的。我确实会试图了解对方的喜好，听他们听过的歌，看一看他们看的书，想着要去进入对方的世界，设身处地地看一看。不知道有多少人尝试过来了解我的世界呢。

然后视频里，好几个外国人说他们感到中国人结婚很早。西方的女生往往会很重事业，恋爱谈着，到后面才考虑到结婚的事，但中国女生似乎从第一面就开始考虑与结婚相关的事；她们会想合不合适结婚。

当然不是所有女生都这样，但我是。我不会在第一面开始考虑，但会在第二第三面的时候想很多。当我已经看到一段关系终究会在某个时刻停止的时候，就很难再继续下去了。要么感到没有意义，要么感到很悲伤。

刚才和在美国念本科的表弟打了个电话。我原想问问他最近情况怎样，有没有受到影响。谁知他上来就是三连：姐姐你谈恋爱了吗？过了半年了你怎么还没谈？你今年多少岁了？我差点没挂断电话。

弟弟说，等我们读完博士，那个时候考虑的婚姻就是门当户对的了，有没有爱情已经没那么重要了。他说，倒是你，好歹要在那之前先浪一把，留下点值得的回忆。

他自诩风流倜傥，说心已经麻木了。我觉得好笑，感到他似乎是在少年强说愁。

他说最后还是要组建家庭的，姐姐。为了传承你的记忆和意志，为了传递基因，至少为了老有所终。他说这就是人类的延续，生物的延续。

我说，记忆和意志的传承可以靠文字，靠留下一本著作；我和你的爸爸妈妈都有兄弟姊妹，实际上基因已经由堂表兄弟的子女们传递了；为了老有所终，可以从现在就攒养老本，要是你嫌国内的养老院不够好，可以出国去。

他说，著作确实，但是你我身上都有着一些突变的基因是堂表兄弟没有的，这些他们传递不下去；再怎么好的养老院，也比不过有家人陪伴。

我笑，我可顾不了人类的延续这么深广的问题。

说到最后，我发现这是个没有答案没有终点的对话。因为并不是我不想谈恋爱不想结婚不想养孩子。想要建立一个小家庭的愿望，我比他还要强烈。只是我现在看不到这件事的发生。我追赶过，也等待过，但终究没有看到过爱情的影子，只看到了欲望和人类的孤独。

最后，我叹了口气，跟弟弟说，别想太多，顺其自然吧。年底的时候来瑞士滑雪，我带你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