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有一棵桂花树的地方

【一】

我从文化楼走过的时候，人们正从四处聚集。夜色像一层薄被，落在肩头，湿润并裹挟白日的气息，使他们说不出话。

榕树前侧有三五个，紧靠乒乓球桌的是一群女人，屋檐下站了一排人，均抱着双肩，不知目视何方。

有人于黑暗中和我们打招呼：“吃过饭回去了？”

“嗯。”

依稀辨出本村长官的脸，我说：“一会儿要开会？”

“人齐了就开。”他说，“商量村口值班的事。每家派一个人，18到55岁。”

我看了看表，距离凑齐可能还要两个多小时。

我说：“我们家就报我的名字，怎么安排都行。”

【二】

两日后，去我妈家吃饭，听说后面巷子的一个婶娘来通知，下午轮到我跟她女儿一起值班。四点开始，到晚上十二点。

快四点时，朝村口走去。

封村后，本村村口有两处屏障。

第一处是两堆沙子，已被车辆碾平，可忽略不计。

第二处是最近村委在路口搭了个简易棚子，设一张书桌，路面上用一根竹竿拦着，竹竿上绑了几个红塑料袋，风一吹，就鼓胀起来，远看像一串飘动的气球。怪喜庆的。

竹竿一端搭在棚子上，另一端卡在一棵桂花树的枝杈上。

就刚好对面有一棵桂花树，不高也不矮。假若是中秋时节，关卡起起落落，兴许还有花瓣飘落。

值班一天分两组，每组各四人，我是今天的第二组。

进去一看，其他几位已经围着木炭火盆坐下了。

一位本该是我堂弟，换成了我叔。

一位本该是后巷婶娘的女儿，结果女儿女婿和婶娘都来了。

一位是表姑。

刚一一打完招呼，还未坐定，就有人在外面嚷：“卖水果的来了，快去买点。”

我探头一看，村口停了一辆三轮车，本村妇女早已将之围得水泄不通，喧嚣至极，公路从南到北无不洋溢着热情欢快的生活气息。

“叔，我……”我扭头对我叔说。

“去去，快去。”我叔说。

尚未上班，先去购物。就像坐在工位等电脑开机的功夫，先下了一单。

我抱了箱梨得胜回来，丢到桌子下，烤火的人们立即说：“赶紧拿走，免得一会儿被人吃了。”

“吃就吃嘛，你们要不要尝尝？”

“不行的呀，公家有公家的，这个是你自己的，不一样，快拿回家。等下就真的没有了。”

于是我又被撵回家，抱着一箱梨子。

来来回回走了几趟，一小时也快过了。

【三】

小孩正好写完作业，见我回来，问：“你就下班了？”

我说没，回来放箱子。

她说那我也去。

这下可好，她一跑，家里两只大狗也跟着跑过来。棚子极小，大狗扑来要我摸头，摸了这个那个也要，腰摆尾摇。围坐的人们，不得不半闭着眼，躲避被尾巴拍到脸上的风险。

表姑说：“这狗不咬人吧？”

“不咬。”我把它们推出去，“你们都去田里玩吧。”

这才有空坐下。

环顾四周，值班处可谓是应有尽有，饮料是饮水桶装米酒、罐装啤酒和纯净水，零食有花生和薯片，角落甚至有半瓶蚝油。

婶娘的女儿和女婿正在烤红薯吃，小孩从田里跑回来，见了嘴馋，蹲在地上一口气吃了俩。

桌子的抽屉被抽出来又推进去，路过个人，问之：“去哪？要登记的啵。”

对方笑答：“随便走走。”于是停下来翻看抽屉里的值班人员名单，又将那夜会议纪要读一遍，和众人说笑一番，这才离去。

有车来往，竹竿一起一落：外出登记，外村不得进入，超三小时不准回村。

就连我住在几公里外镇上的堂哥们，也都进不了了。

但总有人来往。有人说：“我就去镇上取个快递。”也有人说：“去地里打药了嘛。”

大多数人我也叫不上名字，我就帮忙起竿子。

大伙一边聊天，一边烤火，表姑一连打了几个视频电话，给对方直播值班现场。

快日落时，屯长骑着摩托来了。

“辛苦大家。”

他边说边掏出钱包，眼皮也不眨，扯了张百元大钞：“随便买点东西吃。”

我又惊又喜：“哥！”

没想到我堂哥竟然变得如此阔绰，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变有钱的，果然还是疼我这个老妹的！

我众堂哥之一，暨本屯屯长，斜瞟我一眼：“每组都有，村里的钱，就当是村里给的补贴，你们自己看着用。注意不要打牌，不要猜码，隔壁村搞得太热闹还挨派出所批评了。”

【四】

我叔说代销店也没什么东西好买，不如我们就分了吧，一人二十五。

小孩一会儿去田里看两只狗刨老鼠洞，一会儿跑过来大叫：“有人来啦！快拦住！”

众人伸头一看，原来是驻村干部。

驻村干部发了传单，又掏出一小瓶消毒水，说：“按理说该给你们发口罩的，口罩实在是没有，我们自己的也戴了几天。好不容易在镇上买到一瓶消毒水，将就用一下。”反复说了几遍。

傍晚大伙儿轮流回家吃饭。

我妈说晚上她跟我爸去，让我们早点回家，天黑路不好走。

我说你们轮流去。

我妈说：“哼。让你爸一个人在那，不跟你叔吵起来才怪。我得帮他盯着点。”

出发前，我妈让我给手机下几集韩剧，我爸说：“我这手机到外面能用流量吗？”

我说能。

他说那就好，坐多久都行。说着他抓了把瓜子放口袋：“再带点瓜子去吃。”

我妈说：“哎你怎么那么小气，哪有人自己吃瓜子，光让别人看，不分给别人吃的？”

【五】

第二天我问我妈，昨晚值班怎么样。

我妈说，到了深夜来了好几拨人，吃东西的、聊天的、散步的，他们带的瓜子几把就吃完，幸好还带了爆米花，虽然大家都说已经不脆了，但还是吃个精光。

“早晓得多带几包了。”我妈遗憾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