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桃札记|是日2周纪

——补发2月12日的生日记录。只是仍不知当时停用的日记功能，是为何？

新年伊始，广州已连绵数日阴霾，客居此十数年，这样的冬日也是少见的。

早晨起来发现夜雨住了，但地面仍是潮湿，抱了核桃在阳台看花盆里种下的小葱，一缕阳光从云缝里漏了下来，小孩子欣喜地叫：太阳，有太阳。又扭股糖儿似地转头贴上我，指挥着：“要出门，去滑滑梯。”

我只得从旧桌子上抱下他，好声好气地哄着：“还是不能去滑滑梯哦，下午睡醒再跟爸爸出门去找豆荚吧。”

相比于在这段特殊时日被束缚在家的众多孩童，我们家已算得上足够幸运，因为住在这人迹寥寥、又已执令封闭的校园，虽然生活诸多不便，反倒给了我带他出门的机会。毕竟偌大的田径场也不过三五人，更别提稍偏僻些的角落了。

假期的校园，鬼针草在跑道边恣意生长，高山榕的枯叶铺满坡道，蒲公英和狗尾草飘摇在风里，火焰树的红花还没有落尽，木棉已经绽开了一树繁华，宿舍楼前的芒果开出了庚子年的第一茬花儿，门楼里的桂花也探头探脑地吐出了小小的蕾，青绿的木瓜挤挤挨挨地攀附在树干高处，细叶榕小小的果实铺满了人行道，羊蹄甲一边开着嫣然的花儿一边垂下长长的豆荚，红耳鹎白鹡鸰在食堂前的空地上慢悠悠地晃荡，斑鸠和伯劳停在鸡蛋花刚冒出嫩芽的枝丫上窃窃私语……一切都是春将至的恬淡美好，连同这探寻其间的小小人儿，并不懂得大人们的忧心，只是如常嬉戏玩闹，一朵木棉花、两条长豆荚、三枝狗尾草，就可以组成一个快乐的下午。小孩子真是容易满足啊。又或许只是成年人的内心总像秋冬的花木枯萎，忘记了万物有灵，就是这世界给予人类最大的安慰。

午睡起来，久违的阳光洒满了走廊，让人心情大好。

我在厨房里准备着做蛋糕，核桃牵着他的木头蜗牛，屁颠颠地围着我转：妈妈做牛牛蛋糕，我要吃牛牛蛋糕。

我一边把鸡蛋磕进碗里，一边再次跟他解释：卖牛牛蛋糕的店子关门休息了，没办法买，妈妈只能给你做个简单的芒果蛋糕过生日啦。

又问他：“好吗？”

很干脆地答：“好！”

答完，就嘟嘟囔囔地自己去客厅讲故事去了。

我在心里偷偷地笑，庆幸他还是个很容易接纳我给出的替代方案的小孩子：不能去海边度假了，那就在家里铲铲黑豆黄豆；不能去中心湖了，那就在教学区找找蒲公英；不能去滑滑梯了，那就跟爸爸玩玩转圈圈；牛牛蛋糕买不到，那妈妈对付着做个土制蛋糕也很好；肉肉包子吃完了，那来点花生酱夹馒头也不错……而其实最近每一天他都很开心，因为每天都是“星期六”，爸爸妈妈都在家，可以陪着他玩沙沙玩捏捏（Mad mattr魔力沙），午睡时也不用担心要上班的妈妈会悄悄溜走了。只不知这样对大人全然信任而充满依恋的时光，还会持续多久呢？

于我，察觉他语言和行为上一点点的变化是极之有趣的事。

一岁半之后，核桃从惜字如金的闷葫芦渐渐变成了唧唧喳喳的话包子。有回应的交流也愈加鼓舞大人们和他展开各式各样“无聊”的对话。晚间哄他入睡时，我常常随心所欲地逗他说话，有时是自由发挥的编故事，有时是突然想到的诗词，有时是随机挑选的英文单词，这样随意的输入反馈出了一个更加话语不停的娃娃。我不知道他是如何理解那些故事、词句和另一种语言的，但在他推门而出嘟囔着“出门东向看，泪落沾满襟”，并做哀伤状时，我会突然觉得这小小的灵魂其实懂得很多，这样的共情能力或许本就是与身俱来的，却被太多的人在成长的岁月里丢掉了吧？

临近2岁，他开始在调皮捣蛋之后大人作势要打屁股时迅速跑开，并且会躲进房间关上门，又或者是将一双手藏至背后，对佯装生气的姥姥说“不给你打手手”；也会在姥爷边讲故事边给他揉肚子时，静待一个故事讲完，再推开姥爷的手说“姥爷不要揉了，（我）臭臭拉不出来”；偶尔又一本正经地责怪我们“玩具箱放那么高，（我）都没有办法拿啦”。

虽然仍处在时常会“你我”不分的语言阶段，但他已经有了极为清晰的物权意识，带他出门看到走廊外晾晒的衣服，必然要“这是妈妈的，这是姥姥的，这是爸爸的，这是核桃的，这是姥爷的”，如此一件一件指点清楚才会离开。有时我着急起来催促他，他还会答：“妈妈好着急，要深（呼）吸，平静。”又会略带责备地说我：“（你）太大声了，这样没礼貌。”

常常让人哭笑不得。

前一日，他抓到了晾晒在阳台、给他刷小马桶的刷子，爸爸逗他：“拿去给妈妈刷刷脸！”，他愣怔着看了看我，我问：“这刷子能给妈妈刷脸吗？”

他很严肃：“这是刷小马桶的，不能刷脸。”

我趁机表扬他：“核桃说得对，你看，爸爸说的可不一定都好，你得自己想一想。”

他自然不懂得那一刻我的欣喜，甚至他可能都并不明白我所说的“自己想一想”是什么意思，而我，不过是看到了那株“自我”的嫩芽，希望能助它好好长大。

吹过蜡烛，又将是不可知的下一年。

也是因了近来这世间的众生百态，总还有些话想说与幼儿：

核桃吾儿，终有一天，你会理解这自然之天地的辽远与浩瀚，会懂得这广阔之世界的奇妙与多彩，那时，你应该会像我一样无比感激幼年时经由山林树木、海浪沙滩、松竹溪流、枯叶落红以及风吟鸟语在心上种下的这颗坚强的种子。这种子或许在很长的时间里只是悠悠沉睡，你甚至都察觉不到它的存在，但在机缘巧合的某时某地，它会即时醒转，伴随着自古以来人类对美的领悟和向往，传递出向善的力量，并最终长成能为你遮蔽这世间风雨的参天大树。

核桃吾儿，终有一天，你会明白“说话”这件事其实相当不易，会知道“语言”能给人最尖锐的刺伤和最温和的疗愈，那时，你应该会想起许多年少时不明其意的诗篇和词句。因那些深藏其中的温度和情感从未在岁月中消散，在机缘巧合的某时某地，它们会孕育出最珍贵的同理心，安抚你和你的世界。因为人类是这么奇怪的的动物啊，他们就是会被蕴含着柔软的美好诗意打动，这诗意就像太阳和春风，予人温热，教人释然。

核桃吾儿，终有一天，你会觉知自由的灵魂是最难把握的财富，会洞悟独立的智慧比试卷的分数更重要，那时，你应该会记得无数与你和善争辩过的人们。要感谢他们啊，这些与你自己相异的观念和认知，在机缘巧合的某时某地，会为你碰撞出明亮的火花，帮你照亮崎岖的前路。所以，请尊重他人的不同，也接纳自己的独特，这也许是与世界和解最好的途径。

天大地大

世界比你想象中朦胧

我不愿意再欺哄

但愿你听得懂

但愿你会懂

该何去何从

——《人间》

铺满落叶的草地

操场边成片的白花鬼针草

“她爱我，她不爱我”

狗尾草陪伴的下午

孤独的上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