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重身
岁末年终的时候天气总是格外的冷。大部分人返乡和亲人团圆去了,只有少数像我一样极不合群的人,依旧孤零零地游荡在城市的角落。
学校放了假,唐禹乐颠颠地回家过年去了,对于他和他父亲这样生活在海外的人来说,中国的节日同样有着巨大的吸引力。我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搅了他们的雅兴,而我和唐禹那个共同的母亲,似乎也更乐于让唐禹独享她的母爱。
于是我便独自留在这个几乎搬空了的城市,陪伴我的只有街上随处可见的流浪汉。不知道是不是人都走光了的缘故,每年这个时候,街上的流浪汉总是显得格外多。
我从便利店出来,提着一袋面包和水,快步穿过马路,准备递给蜷缩在玻璃橱窗边上的流浪汉。他和所有的流浪汉一样,穿着脏污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破棉袄,戴着明显不合尺寸的帽子和围巾,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他下身盖着一床皱巴巴的毡布,面朝里躺着,身体正规律地起伏。
我娴熟地拍拍他的胳膊叫醒他,把手里的购物袋递上去。每年这个时候我都会做这样的事,在晨起或黄昏送些食物和水给流浪汗,帮他们熬过这个饥寒交迫的冬天,同时就像朝许愿池扔硬币似的,也祈求这份善意带来的好运能帮我熬过漫长无休止的失眠。
流浪汉转过身,露在外面的两只眼睛里写满了疑惑。这种反应我见得多了,等他们看到食物之后,眼神里就只剩下惊喜和感激。这个时候,我就可以放下购物袋,像个英雄似的扬长而去。
但今天这个流浪汉不同,他愣了一下,把目光从购物袋转移到我身上,浑浊呆滞的眼睛瞬间迸射出凌厉的杀机。
我吓了一跳,多年训练的本能让我如弹簧一般远远跳开。而在一下秒,流浪汉连同他那条破旧的毡布一起,化成一缕青烟消失的无影无踪,什么也没有留下。
只有我一个人,在空无一人的街道呆呆地站着。
“嘻嘻,真是个笨蛋!”我耳边的女声再次响起,随着我的失眠症愈演愈烈,这诡异的声音也如同附骨之疽般纠缠着我。
我以为一切都是我的因为长久失眠产生的幻觉。不想三天后,我又一次见到了这个流浪汉。
天刚亮的时候,我终于迷迷糊糊睡了过去。阿远或许是发现了我新的藏钥匙的地点,毫无预兆地破门而入,硬生生把我从被窝里拽了出来塞进车里。
去往警局的路上他一句话也不肯说,我也只好闭目养神,默默为我那场逝去的睡眠哀悼。
年末的警局人手少了很多,硕大的办公室里也是一片寂寥的样子。阿远拉着我直奔审讯室隔壁,那里有一块硕大的液晶屏幕,刚好能看到审讯室的情况,通常只有在提审重犯的时候才会用到。我正好奇阿远怎么会允许我见重要的犯人,扭头便看到了呆呆坐在审讯室的老人。
同样破旧的棉袄和帽子,围巾放在面前的桌上,不同的是老人面部没有遮挡,露出脏兮兮的络腮胡子,不知道多久没有刮过了。
“这是谁?”我几乎不敢相信我的眼睛,那个消失在我眼前的幻影,竟然是真实存在的。
阿远以为我看出了什么,瞪大眼睛回答我,“你发现什么没有?”
“你们从哪里找到他的。”先前的睡意一扫而空,我的神经前所未有地紧绷起来。
阿远没有回答我,反而问道:“你说,几十年前死去的人,有没有可能通过什么方式复生?”
我转头凝视着阿远的眼睛,脸色恐怕不太好看。
阿远赶紧解释道:“这个流浪汉自称秦泰,一个几十年前被处决的杀人犯,案子的主办人是我们局长。三天前他突然冲到局长车前,局长连惊带吓,为了躲他出了车祸在医院抢救,至今还没醒过来。”
“所以你是想让我告诉你,他是活人还是死人?”我问。
阿远递过来这一张黑白照片,上面一个浓眉大眼的年轻人,看起来和眼前的老人竟有七八分相似。
“医生已经检查过了,他是活生生的人。但如果当年执行死刑的人不是他,你知道这代表什么。”
“好吧!”我早该料到,但凡遇到这种怪力乱神的事,阿远第一个会想到我,“让我进去和他谈谈。”
警局里大多数人还不知道这件事,阿远趁人不备,悄悄把我送进了审讯室。老人紧盯着桌面,雕塑一般一动不动,直到我拉开椅子坐下来,才抬头淡淡地看了我一眼。
气氛有点尴尬,我只好率先开口:“你好,你还认识我吗?几天前我们应该见过。”
老人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声音嘶哑难闻,“不记得……不记得……我叫……秦泰,我……”老人的话断断续续,我支起耳朵努力听也分辨不出他在说什么。
我转头向身边的阿远投去求助的目光,他才低声跟我说道:“他从进来的时候就这样了,只说自己叫秦泰,是个杀人犯,还没有死,别的什么信息也问不出来了。”阿远指指太阳穴,“他恐怕脑子有问题。”
“像这样不接受外界的信息,把自己封闭起来,似乎是一种自我保护手段。”我心中念头一转,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一瓶水和一袋面包递给老人,“记得吗,在红霞路,我曾经给过你食物和水,但是你没有拿走。”
老人又抬头看了一眼,浑浊的瞳孔中终于有了些光亮。
与此同时,我清晰地看到,老人身后的墙边一团青色的气体正在渐渐成形,变成老人的样子。它目光炯炯,却带着几分冷意。
我不动声色地笑了下,主角终于来了。
“你记起我来了?”我目光越过老人,盯着身后青色的影子。
青色的影子看向我,眼神仿佛刀子一般拂过我的脸颊。它依旧什么也没说,确切地说,我并不知道他能不能说。我目光直视着它,尽我所能地压下心中的恐惧,直到几分钟后,影子再次如烟消逝。我面前的老人仿佛被什么人掏空了,精疲力竭地伏在桌上,不一会儿便打起了鼾。
我叹了口气,似乎时机有什么不对。
转过头去的时候,身旁一个湿淋淋的人吓了我一跳。阿远僵硬地坐在那里,额头上大颗的汗珠滚落下来,头发衣服都一副被汗水浸透了的样子。
“喂,你还好吧。”
阿远回过神,惊魂未定地看着我,“刚才出现的是什么?”
我这才想起来,这小子什么穷凶极恶的歹徒都不怕,唯独怕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是有鬼吗?”阿远问我。
“某种程度上是吧。”这倒有趣了,没想到他也能看到,我脑中隐约浮现出了一点影子。
“哇……”如牛一般健壮的男人夺门而出,消失在警局长长的走廊里。
半个小时之后,师妹刘雨抱着一大包薯片坐在我警局的会客室,听我讲完了整个经过。
不过很明显,她的心思并不在我身上,此刻正扶着眼镜,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旁边的阿远,一脸垂涎欲滴的样子。
直到我露出要吃人的目光,把她面前的薯片一把夺走,“这件事你怎么看。”
“不会真的是见鬼了吧。”阿远仍旧惊魂未定。
“你放心,姐姐保护你哦!”师妹宠溺地看了眼阿远,目光转向我的时候突然严肃正经起来,“依我看,你们看到的恐怕是秦泰的二重身。”
“我也这么想,可是这东西未免也太不可思议了。”我摇头道。
“说到不可思议,我觉得师兄你总和各种奇奇怪怪的事件扯上关系,这才真是不可思议。”师妹翻了个白眼继续说道,“虽然在学术上还没有得到证实,但是很多具体的事件已经说明了,二重身是确定存在的。”
“等一下,你们在说什么?”阿远拦住我们问道。
师妹扶了扶眼镜,解释道:“二重身的定义非常复杂,通常用来指一种自窥幻觉,但是更多的时候,它用来代表隐藏在心灵深处的另一个看不见的自我。当二重身可见的时候,会成为类似克隆体的存在,有时候会吸走原身的能量,有时候甚至会杀死原身。”
“1984年的时候,香港地铁站里还没有玻璃屏障,有天下午一列地铁进站的时候,有个16岁的女孩纵身一跃跳下铁轨,列车长说他清楚地听到车底传来女孩凄厉的惨叫,脚下也传出列车碾过重物的震动,但当大家翻开列车看的时候却什么也没有。
后来调查才知道,跳下铁轨的女孩是另一个女孩的二重身,原身看到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跳下铁轨之后,吓得逃出了地铁站。可是即便这样,几天后原身还是因为心脏问题半夜猝死了。”我继续说道。
“类似的二重身神秘案件也曾经发生在英国海军上将乔治特里昂、西班牙著名修女玛利亚、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一世、英国浪漫主义诗人雪莱和日本小说《人间失格》的作者太宰治等名人身上。
这是非常特别的一类事件,因为很少有一个超自然主题可以有那么多历史证据。如果追溯到更久远的历史,在古埃及宗教和祆教,也有二重身的传说。”
“在古埃及神话里,Ku指‘一对一模一样的人’。古埃及人认为希腊特洛伊战争中的海伦,其实是一个Ku。祆教也有一对象征善恶的双胞台奥尔穆兹德和阿里曼。在日本传说,也有因为某活人对某事有强大的执念而产生出来的生灵传说。”师妹接过我的话茬,卖弄道。
“你把我说糊涂了。”阿远懊恼地挠挠头,“所以秦泰到底是死人还是活人。”
“秦泰是死是活我不知道,不过被你们关在审讯室的那个老头,八成是个活人。”我接下话茬。
“那就好,那就好!”阿远松了口气。
“你也别高兴得太早。”我摇摇头,“这老人恐怕活不久了。”
“什么?”阿远吃惊地看着我。
“二重身在不断吸收原身的能量,这也是老人变得神志不清的原因。”
“人体本身就是一个弱磁场源,当外界的磁场过强就会扰乱人体的微观磁场,造成一系列的不适,甚至是幻觉。所以你们两个都能看到老人的二重身也就毫不奇怪了。不过外放如此强的磁场,产生巨大的消耗,老人的身体根本负担不了。”
“这可麻烦了,这么短的时间内,不知道能不能查清老人的身份。”阿远犯愁地看着我和师妹。
“本体神志不清,看来只能从二重身下手了。”我叹了口气,“这个秦泰到底是什么人。”
“只知道被抓之前是第三医院的外科大夫,具体的就不太知道了,调阅这种旧案的卷宗需要很多手续,局长家里人的意思是暂时不要惊动太多人。”阿远答道。
“好吧。”我点点头,“那我们兵分两路吧,师妹你去图书馆,查查当年的旧报纸,看能不能找到和这个案子有关的信息,我和阿远带着老人去一趟第三医院,看二重身会不会再次出现。”
“为什么要带着老人?”阿远不解道。
正要起身的师妹回头看了眼阿远,脸上是掩藏不住的恋恋不舍,“二重身不能离开原身太远,你们要想见到二重身,走到哪里都要带着原身。”说完,推开门一蹦一跳地走了。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我见阿远面色凝重,问道。
“已经被收进局里的人,哪能轻易带走呢!”阿远的脸色一点点灰暗下去。
午夜时分,我和阿远站在一栋废弃的大楼前,终于理解了他脸色难看的原因。
为了能把老人偷偷带出来,我和阿远足足等到午夜,才趁换班的空当溜出来。老人一路上十分安静,任凭我们摆布。
但唯有一样是我没有料到的,第三医院已经从几十年前的旧址搬走了,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院子,荒草丛生的院落不知道被什么人踩出了一条小路,一直延伸到不远处斑驳的四层小楼。
小楼的窗户早已不见,留下的空洞像几十双眼睛同时盯着我们。
车停在荒草尽头,我和阿远靠在车身上,望着这片残破的废墟出神。
“你好像很在意这件事。”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阿远至少抽了五根烟,我才开口问道:“这件事好像不在你的职责范围,为什么要帮局长?”
阿远叹了口气,将手里的烟头扔在地上踩灭,说道:“那年我刚入警队的时候,有次行动是围剿一个贩毒团伙,局长本来只用在后方指挥就好,他却选择冲在前面带队。我那时候浑身上下一股蛮劲,引发了一场枪战,局长知道我是新人,一直守在我周围,最后为了救我,肩膀中了一枪。”
阿远吐出白色的烟圈,晃晃悠悠地朝废墟飘去,他转头看着我神色凝重地说道:“司徒,你相信信仰吗?从那天起,局长就成了我的信仰,做一个永远冲在最前面的警察。如果这件事不调查清楚,对局长的影响不可估量,我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阿远说完,转过头去不再看我,我却一直盯着他的侧脸,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人。原来看似嬉皮笑脸的人竟也藏着这样执着的信念。
夜风一阵冷过一阵。我身上的汗毛忽然全部竖了起来。
“要来了。”我侧身打开车门,拉着阿远后退几步。
话音刚落,面前的空气仿佛受到什么召唤似的,泛起了水一样的涟漪,接着一个青色的半透明人影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眼前。它转头朝我看了一眼,眼神依旧是凌厉且布满杀气的。我按下心中的慌乱,没躲开,而是迎着它的目光走上前去。
“你想告诉我们什么,现在可以说了。”我平静地开口,顺便把微微发抖的阿远护在身后。
二重身依旧没有说话,而是望向前方破败的医院大楼,沿着荒草形成的小径朝大楼飘去。它的身影从始至终都是半透明的,在荒草间时隐时现,更像一个幽灵。
“你放心,有我在。”我转头对阿远说。我也不清楚自己哪来的底气,但我就是下意识地想保护阿远,仿佛从前也做过这样的事,仔细一想却又想不出个所以然。阿远似乎比我更加诧异,身子抖动得更厉害了。
可我们都没时间细想,机会稍纵即逝,我们迅速朝二重身追了过去。
二重身对医院的环境十分熟悉,斑驳的地面,损毁的指示牌,几乎没有对它造成任何困扰。反倒是我和阿远,在半指厚的灰尘中留下长长的脚印,还要躲避无处不在的建筑垃圾。
为了不影响二重身,我们没有使用手电筒,只借着朦胧的月光照物。无数灰尘受到我们的扰动在冷冽的光下起舞,仿佛鬼魂轻抚我们的脸颊。楼上楼下偶尔会传来噼啪的声音,惊得我们一身一身地出冷汗。
来到三楼的时候,我的整个后背已经被汗水浸透了。二重身拐进了走廊,径直向深处飘去。那里光线更加昏暗,一眼望不到头,仿佛一张大口随时能将我们吞噬。阿远钉子一般站在原地,再也不肯走了。
我大着胆子向前走了一段,隐约能看到两边墙壁上斑驳脱落的墙皮,总是没来由的和各种鬼怪有些相似。几间敞开的门的房间稍亮一些,能看到里面生满了铁锈的病床,上面鼓鼓的躺着什么,我却无论如何也不敢去探寻了。
“哎!你看!”阿远叫住我,我抬头一看,一块黄色的牌子斜掉在我们头顶,上面红色的字迹几乎看不清了,大大小小暗红色的铁锈和自己混合在一起,很难辨认写的是什么。
“外科!”我看了好一会儿,浑身的每一丝肌肉都紧绷起来,一阵阵酥麻感从我的后脑传递下来,一路下行消失在脚尖,仿佛在提醒我什么。
二重身在我们前方不远处,对我和阿远的恐慌一无所觉,木然地转身走进一间屋子。
“快跟上!”我朝阿远说道。阿远却直挺挺地站着没有回应我。我顺着他的目光一看,视线尽头处隐约有一个骷髅一样的人影,一半隐没在黑暗里,瞪着空洞的眼睛看着我们
。“是模型,是模型。”我赶紧安慰阿远,“也不知道谁把模型放在这吓人。”
阿远将信将疑地看着我,似乎在犹豫该不该相信我的话。
正在这时,一个房间里忽然传出了人声。
“大夫,谢谢你,谢谢你……”那个二重身拐进的屋里,传来一个女人哽咽的话语声。
阿远紧张地按住我的胳膊:“怎么回事!”他的手又冷又硬像冰块一样。
“有意思!”我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蹑手蹑脚地走进房间里。只见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坏了的椅子倒在地上。
而房间的正中,此刻除了二重身,又多出了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他们穿着老式的棉袄,鼻涕一把泪一把地跪倒在二重身面前。而二重身此时的眼神柔和得充满了慈悲,正把两个人扶起来。
这样的地方,会动的东西无疑更加可怕。
“你们快起来,这是做什么。”二重身开口说道。
“秦大夫,要是没有你,我们家二小子的命就没有了,谢谢你,我替我们全家谢谢你。”女人被扶起来,又退后了一步,朝二重身深深鞠了一躬。
这让她暴露在月光里,但身下并没有影子,反倒青色的身形仿佛不太稳定似的,轻轻蠕动了几下,忽然化成一块暗色的痕迹,像不小心点在纸上的墨点。
二重身欣慰一笑,接着转过头来,望向站在门口的我,瞳孔里的杀意火一样的燃烧起来。
“你想做什么!”阿远声音抖得厉害,但他为了护我竟然朝二重身走去,只是还没等接近二重身,它便连同新出现的人影一起,化成一缕青烟消失了。
空荡荡如鬼城的大楼里只剩下我和阿远
。“司徒,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阿远顾不上脏污,蹲下来大口地喘息着。
“真有趣,看来这二重身想让我们看些什么。”我心中有了一丝明悟,悬着的心终于渐渐放下来。
“大夫大夫,我女儿没事吧!”这时,走廊尽头的另一个房间再次传来说话声。
我扭头朝那个房间走去,尽量把脑子里的妖魔鬼怪的形象都抛出去,果然又看见了二重身,和一个农民打扮的大汉,不同的是这个房间还有一张破旧病床,上面躺着一个浑身焦黑的人影。那人影似乎在痛苦地哀嚎着,不断扭动自己的身躯。然而除了大汉的说话声,房间里安静得可怕。
“你女儿的烧伤太严重了,恐怕容貌是保不住了。不过抢救了一天一夜,好歹性命是保住了。”二重身再次出现,身上穿着的白大褂在月光下泛着一层白色的光晕,二重身站在光晕里宛如神佛,居高临下地看着大汉。
“谢谢您,谢谢您。”大汉说道,“我们找了好几家医院都不愿意收,只让我们回家准备后事,只有您还肯救我女儿,我真不知道怎么谢您才好!”大汉说着,呜呜哭了起来,哭声又尖又细,完全不像一个男人的哭声。
二重身一边拍拍大汉的肩膀安慰他,一边扭头朝我看来,然后带着所有的幻象一起,再次消失在我眼前。
我站在原地,仔细咀嚼着刚才的画面,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二重身似乎比之前变淡了几分。
阿远这时才敢冒头,自然什么也没有看到,“我们快走吧,这里太邪性了。”
“不急!”我笑了笑,“二重身的话还没说完,我们这个时候走太没礼貌了。”说完,我朝另一个房间走去,那里已经隐约传来了断断续续的哭声。
“当个残疾人总比丢了命好,这么严重的车祸能保住命就是万幸了。”我走进去的时候二重身正在说话,身上的白色光晕迅速变淡,人形也在不断扭曲。
这次同他一起出现的只是一个黑影,面目模糊,声音空洞的如同从远处飘来,断断续续,“是是是,我们也是太着急了,都听您的,有您在,我们就放心了。”
二重身转过身来,似乎在安慰黑影,但眼睛却一眨不眨的盯着我,说:“放心吧,市里再也找不到比我更好的外科大夫,有我在,你们的家人不会有事的。”
“这就是你想给我们看的?你的主人过去的记忆?”我上前两步,笑着和二重身说,“都是过去的事,何必这么执着呢?”
“害我的人,我会让他付出代价!”这次二重身的话是对我说的,它的下半身迅速拉长,烟花一般炸裂开来,化成一团青色的烟雾扑在我脸上,我耳边轰的一声,一股寒意透进骨子里。
一切都消失了,我浑身直立的汗毛渐渐松弛下来,手脚的麻痒感也不见了,看来这一次二重身才真的彻底消失了。
“嘻嘻!”我刚刚松了口气,汗毛再次竖了起来,那个女人的声音猝不及防的在耳边响起,“笨蛋,你再不走,那个老头要没命了。”
“糟糕!”我大吼一声,震得大楼嗡嗡作响,转身朝楼梯奔去。阿远原本蹲在门口不敢进来,见状边追我便喊,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怎么啦你跑什么!”
“记得我跟你说过二重身的出现会夺取原身巨大的能量吗?今晚闹这么一场,那个老人恐怕不好了!”我的心脏擂鼓似的跳动,耳边传来密集的脚步声,分不清是我的还是阿远的,还有挥之不去的低沉笑声。
我敢打赌,阿远的车从未开得如此快过。一路都是车笛的尖鸣,我们连闯几个红灯,如赛车手一般拼命朝医院赶去。
十分钟前我们回到车里的时候,倒在后座的老人已经脸色发青,没有任何呼吸和心跳。我立刻钻进后座施展急救,阿远则跳上前座发动汽车。二重身制造一系列的幻觉耗尽了老人的能量,他脸上泛着铅灰色,很可能已经脑死亡。
“你必须活下来,你想要的真相还没有得到!”我一边大力按压他的心脏,一边吼道。
十几分钟的路程仿佛几年一样长,我们赶到医院的时候,医生早已经推着病床准备好了。老人第一时间被推进抢救室,留下惊魂未定的阿远,和浑身被汗水浸透的我。
“怎么会这样!”阿远蹲在路边,神情懊恼的看着我,“二重身显示的都是真的吗?幻觉里的那些人都是秦泰救的?”
“恐怕是的!”我无奈地点点头,想安慰他谁都有犯错误的时候,却发现话到嘴边根本说不出口。
“嗨!你们怎么跑这儿来了,害我费了好大劲找到你们。”马路对面的路口处,师妹刘雨急匆匆地朝我跑来。
“查得怎么样?”我打起精神问道。
刘雨还不知道在第三医院里发生的事,兴致勃勃地瞪大了眼睛,“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这个秦泰好像还真是个名医。在那个年代他就是整个市里的学科带头人,手术技术极高,恐怕现在很多医生都比不上,光一年之内查到的,有关他救死扶伤的新闻报道就有十几篇。”
“这么出名!”我愣了一下,虽然早有预料,秦泰医生的知名度还是远远超过我的想象,“那关于他被捕的案子呢?报纸上可有什么报道?”
刘雨摇摇头,“我翻看了前后几年的所有报纸,都没有关于他犯罪的记载。就普通人看来,仿佛他就在一夜之间从城市里消失了。”
“啪!”阿远将手里的烟盒狠狠地摔在地上,脸色阴沉地朝医院的大门走去。
“他怎么了?”刘雨一脸疑惑地看着阿远的背影。
“走吧,去看看老人怎么样了,路上我再详细跟你说!”我叹了口气,拉着刘雨追了上去。
手术室外,刘雨听我讲完了我们在第三医院的遭遇,忍不住感叹道,“这也太夸张了吧,二重身可以做到这种程度吗?”
“少来!”我看着她盯着阿远的一脸花痴相,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从专业的角度讲,这件事有什么蹊跷的地方吗?”
“蹊跷……”师妹沉思了片刻,有些犹疑地说道:“以前我见过的二重身,似乎都没有特别的目的。比如说俄罗斯女皇凯瑟琳大帝的二重身只是学她的样子坐在王座上。
19世纪拉脱维亚有个寄宿学校的女老师,她的二重身虽然反复出现,但通常都只是延续原身经常做的事,比如看着学生做作业。要说我们遇到的事和这些有不一样的地方,就是这个老人的二重身目的性似乎有点太强了。”
“目的性吗?”我咀嚼着刘雨的话,陷入了沉思。
半晌,我似乎忽然抓住了些什么,叫住刘雨,“把你搜集到的材料都给我看看!”
师妹狐疑地递过过手机来,我翻看着一张张图片,忽然眼前一亮,“你看,这里有个很不起眼的报道,说市里今年的犯罪率明显上升了。”
“这能说明什么?也许是真正的凶手干的,而警察局却把矛头对准了秦医生。”师妹偷偷瞧了一眼阿远,小声说道。
但阿远还是听到了,他起身走过来,正准备反驳。正巧这个时候,手术室的指示灯熄灭了,一个护士推开门走了出来。阿远冲上前去拉住护士的胳膊,急切地问道,“里面的人怎么样?”
护士瞪了阿远一眼,似乎很不满他强硬的态度,“病人有严重的尿毒症,现在多器官衰竭,能抢救过来全靠病人本身求生欲的坚定,后续怎么样还要观察看看。”
阿远听到求生欲三个字有点被触动到,扭头看着我。
我笑了笑,温和地对护士说:“他现在人是清醒的吧,我们可以去看看他吗?”
护士勉为其难地点点头,不忘嘱咐我们,“病人还很虚弱,你们不要吵到他。”说完,让开了通往病房的路。
通往病房的路上,阿远问我,“你怎么知道他是清醒的呢?”
“他拼了命从死亡的边缘挣扎着醒来,肯定是想我们给他一个答案。”我笑了笑,说,“我们不好让老人等太久,快点走吧。”说完我加快了脚步。阿远见我的样子,便不再说话。
走进病房的时候,一切与我想象的并没有什么两样。雪白的墙壁,这种仪器的线纵横交错,充满了滴滴的声音。老人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脸色像他脱下来的那件破棉袄里的棉絮一样苍白灰暗。但他的眼神却前所未有地闪着光,他往我和阿远身后望了望,眼里掠过一丝失望。
我和阿远站在病床两边,沉默了一会儿,我才开口问道:“你是秦泰的哥哥还是弟弟?”
老人没想到我这么问,愣了一下,盯着我的眼睛:“你怎么知道我不是秦泰本人。”
“二重身制造的幻境全都是固定的侧面视角,不太像是本人经历的,倒有些像第三个人看到的,一个能常常出现在医生办公室的人,一个能在病人在场的情况下出现在医生办公室的男人,又和医生年轻的时候有几分相似,除了医生的家人,我想不到别的可能。”
“没错,你猜对了,我是秦泰的弟弟秦康。”老人深深看了我一眼,淡淡地说道。
“我很好奇。用二重身重现自己当年记忆的技术不是一个普通人能掌握的,是谁教会你的?”我笑着问道。
老人立刻扭过头去,不再与我对视:“知道的少一点,你会活得久一点。”
“很好,这样就有点警匪片的味道了。”我也不恼,找了张椅子坐下来,“不如我们做个交换,你告诉我谁教给你这种技术的,我把你想要的答案告诉你。”
“不要妄自菲薄年轻人,你知道我想要什么?”老人冷笑一声。
“如果今天证明你是对的,我会联系一批媒体,帮你举报公安局长当年冤假错案的问题,为你哥哥平反。”
“司徒,你胡说什么!”阿远飞快冲过来,不可置信地瞪着我。
“你费劲心机排这么一场大戏,无非要想要证明你哥哥是无辜的,当年查案的局长错了。”我淡淡说道。
“是又怎么样,我为这件事奔走了一辈子,如今时间不多了,我需要一个结果。”老人说道。
“在一切结束之前,能说说你哥哥秦泰在你心里是个什么样的人吗?”我缓和了语气,柔声问他。
老人没有看我,而是望向窗外阴沉的夜色,“月亮即将西沉,天就快亮了。”他顿了顿,说:“从前也是这个时候,我哥哥才刚刚到家,每天排不完的手术,治不尽的病人,让他没有一天能好好睡一觉。”
“报纸接连报道,无数人慕名而来。”我解下话茬。
老人脸上的警惕稍稍缓解,感叹道:“无论是穷人还是富人,老人还是小孩,他都一视同仁,尽心竭力地治疗他们。你说,这样的人,会是一个罪犯吗?会犯下他们口中的罪行吗?”
“局长刚正不阿,多少年来办案兢兢业业,绝对不会有错。”阿远忍不住插嘴。
“警察就不会犯错吗?”老人恶狠狠地盯着阿远,“警察也是人,你敢拍着胸脯跟我说,你们警察从没查错过一件案子?”
我见阿远有些激动,起身悄悄按住他,继续对老人说,“想必秦泰大夫在家里也是个十足的好人吧。”
“没错!”老人骄傲地昂起头,“我们几个兄弟姐妹不管有什么困难,他都第一个站出来,平时再忙也没有忘记孝敬父母,市里给他的那些奖金,几乎都被用来给我们几个弟妹上学用了。”
“真是个完美的英雄啊!”我感叹道。
老人眼中厉色一闪,质问我道:“你在讽刺他?”
我摇摇头,在屋中缓缓踱步,“救死扶伤的人,我向来是很敬佩的。”我说,“所以我仔细看过了所有关于你哥哥秦泰的报道,我想念几条给你听听。”
”2月13日,成功医治了一名在下班路上出车祸的年轻男人。3月17日,令重度烧伤的女孩王某减轻了并发症。4月23日,把从高处跌下,内脏多处出血的男孩小张从死神手里抢了回来……”我停下来,看着老人的眼睛,“真是高人,格外擅长处理各种意外伤害。”
老人浑身抖了一下,语气生硬地反驳道:“岂止是这些意外事故,他挽救过的生命不计其数。”
“原来你有所察觉!”我看着老人不自然的脸,笑了。
“英雄分很多种,有些人是因为做了某些事而成为了英雄,比如说有的人为了不让新来的警员受伤帮他挡子弹。”我瞟了一眼阿远,继续说道,“但有些人是为了成为英雄而做了某些事,比如有的人会让别人跌个大跟头,然后再小心翼翼地把别人的伤口处理好。”
“你什么意思。”老人的脸渐渐发青。
“我的意思还不明白吗?你只看到了你想看到的,却忽略了你不想看到的。你哥哥秦泰是救了很多人,但这些人又是被谁所伤的呢?还有没有没被救回来的人呢?”我抬起头,毫不避讳地看着老人的眼睛。
“你是说这些被我哥哥救回来的人都是我哥哥害的?这不可能。”
“先别急着否认,还有另一组数据,你应该听一听。”我打开从师妹手里拿来的手机,“大肆表彰你哥哥的新闻版面上有个很不起眼的小角落,我觉得很有意思。与去年同期相比,意外伤害的案件呈上升趋势,比去年多了50几件,同比上升30%。”
“要想做天使,必先做恶魔,先把人伤了,然后再把人救回来,为了一篇篇表彰的新闻稿件,你哥哥可真是操了不少心。”我毫不客气地讽刺道。
“你……”老人浑身颤抖,想起身与我争执却又无力地跌坐在床上。
我走到老人床前,语重心长地说:“每一个他回来的深夜,你都没有怀疑过吗?没有抓住过哪怕一丝一毫的蛛丝马迹吗?比如说身上袖口隐约的血迹?不该出现在衣服上的脏污?每次他因为救人失败而懊恼得大发脾气的时候,真的是为逝去的生命惋惜吗?还是在为自己又一次没有做成英雄而懊恼?”
老人有气无力地看着我,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神一点点地黯淡下去。
“或许起初只是一个偶然的事件吧。你哥哥秦泰救人的事被报道出来,尝到了被人崇拜的滋味,让他无比舒适,无比骄傲。无数个午夜梦回想起那一幕,都忍不住沉沦其中。可是这样的意外和偶然实在太少了。他迫不及待地想再一次尝到这样的滋味,于是他想,既然上天不给他机会,他就自己创造机会,沉沦于名利场的泥沼中,从一个天使堕落成一个恶魔!”
“司徒,这不可能吧。”连阿远都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我微微笑了笑,“你若是不信,等你们局长醒了,去申请调阅一下当年的档案,你就知道我说的有几分真了。在研究犯罪心理的时候我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消防员成为连环纵火犯的几率远高于普通人,警察成为袭击平民的歹徒的几率也远高于普通人,他们都是相似的心里,先伤害人,再把人救回来,以此体会到全能的支配感,同时期望能从周边人身上收获英雄主义的崇拜。在他们施救的那一刻他们就是全能的上帝,完整地掌控着他人的命运。”
“可这样的事,为什么最后没有报道出来?”阿远问。
我看了看床上面若死灰的老人,“恐怕是为了不在民众中产生恐慌,也是为了保护他这几个不知情的弟妹,你想想,以当年的环境,若是事情败露,面对众多愤怒的受害者,秦泰的其他家人会遭到什么样的待遇!”
我走到老人面前,俯身看着他的眼睛,“本来案件的真相应该公布给你们。但是我猜,局长当时之所以不告诉你们,是不想在你们心里留下创伤,更是不忍心看秦泰在家人面前营造的完美形象轰然崩塌。以至于你为此虚耗了一生,在这一点上,局长确实欠你一个道歉。我相信他知道你做的这些事之后会来找你的。”
老人颓然瘫倒在床上,眼中的光芒一点点地灰暗下去。
我心中不忍,只好说道,“这一切都是我的猜测,如果你不相信,可以等阿远调取当年的档案回来,上面一定有详细的论证。”
“不必了!”老人的嗓音突然变得沙哑,“你说的这些已经足够了。”说着他闭上眼睛,从眼角流下两行浑浊的泪。
“那么,我想知道的事,你可以告诉我吗?”我问道。
老人沉默了一会儿,似乎从激动的情绪中恢复了过来,语气淡漠得没有一丝感情,“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两年前我刚查出尿毒症的时候,这个人在医院门口堵住我,跟我说他有办法帮我哥哥洗刷冤屈。”
“然后你就信了?”我诧异地看着他。
“信了。”老人毫不避讳地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信了他,之后的日子得……有些浑浑噩噩,现在想起来仿佛是一团浆糊。”
“那人长什么样你还记得吗?”
老人眉头皱起来,似乎回忆那个人的样子非常费力,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大概四十几岁,干瘦,头上隐隐有些白发。再详细的我就记不起来了。真是奇怪。”
“好吧,您好好休息,我们先离开了。”我叹口气往外走去,能琢磨出二重身这样技术的人,怎么会一点防范也没有。
“等一下!”老人叫住我,“在便利店门口那次,是那个人特意嘱咐我这么做的,他似乎是冲你来了,小伙子,你要小心!”
离开病房之后,我站在门口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阿远心事重重地跟在我身后,问我:“很奇怪,他最后为什么不打算调阅档案了?”
“恐怕是我的话让他想到了什么吧,朝夕相处的人总能抓到一些痕迹,只不过从前他从未注意过。”
阿远点点头,“那你的事呢?需要我们沿着这个线索继续调查下去吗?”
我摇摇头,“不必了,估计留在老人记忆中的形象也是修改过的,丝毫线索也没有留下,查也不会有结果。”我顿了顿,突然有些想笑,“不过没关系,既然是冲我来的我们就有点耐心,总能等狐狸尾巴露出来的时候。”
阿远低头沉默下来,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三天后,局长终于从昏迷中醒了过来,据说是因为刹车踩得太急撞到了头,对他这样年迈的人来说,也是个不小的伤害,可是差点被他撞的老人却什么伤也没受,一时间知道这件事的人都啧啧称奇。局长醒来的第一时间,阿远便把这些天的事都讲给局长听了。
局长听完什么也没说,由护士推着到病房里见过秦康,两个人独处了很久,据护士说,局长出来的时候,隐约听到病房里有哭声。
又过了三天,多器官衰竭的秦康终于还是去世了。阿远跟我提起他的时候,语气中全是惋惜,我却只是笑笑说,他全凭一腔执念撑下来,如今执念不再,人也就撑不住了。
整个事件过去之后,我的失眠症竟然大有改善,只是突然有一天,我收到了一封信件,里面是一张手绘的油画,上面画着一个双头的美国总统林肯。一个头眼神虚弱,另一个头病入膏肓。这也是历史上著名的二重身事件,代表这个总统虽然能成功度过第一任期,但将在第二任期的时候死去。
看这幅画的时候,我耳边似乎又隐约响起了嘻嘻的笑声,那个总出现在我耳边的声音,会不会也是我的二重身呢?
热门话题 · · · · · · ( 去话题广场 )
- 端午吃什么641篇内容 · 5.1万次浏览
- 假期必备书影音清单319篇内容 · 9.5万次浏览
- 想做的事,别等“以后”1.0万+篇内容 · 378.8万次浏览
- 我的假期好搭子96篇内容 · 3.2万次浏览
- 重新养一遍自己,可真好啊1578篇内容 · 187.4万次浏览
- 分享你的健康减肥法新5056篇内容 · 5.3万次浏览
- 分享你crush的蓝调瞬间963篇内容 · 5.4万次浏览
- 你有哪些“终不似,少年游”的经历?2969篇内容 · 65.7万次浏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