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一只麻雀的叽叽喳喳
满足
上午,有人送了我一袋酸菜 ——我感到非常满足 因为这袋酸菜,这一个上午没有虚度 我提着它经过路口,看见 两个年轻人,穿着相同的黄背心 脸上洋溢着光彩,头微微向上仰 像极了两条在水里游弋的,头微露出水面的 一种鱼(什么鱼,我想不起了) 他们一手捏着一架 纸飞机,彩色的;另一只手拿着手机 一会儿,他们就超过了我 黄背心的后背上印着: “边走路,边赚钱。”
哦,我已经进入了一个 边走路边赚钱的时代 为什么我这半年 没有写过一首诗 终于有人给出了答案 回想起刚才 他们笃定的眼神和姿态 我还是得感谢 我手里这袋酸菜 是它,还要养育一个 失去了诗心的、内心贫瘠的诗人
我们正在装修的房子
好长一段时间了, 每天早晨起来我们躺在床上、 早晨吃面条的时候、 中午下班聚在一起、 美妙的晚餐时分、 晚上熄灯的时刻 我都和我的老婆谈论 我们正在装修的房子 我们如此热烈地谈论着它
如果不谈论那么一会儿 我会感到特别难受
渐渐地,我把平时工作的干劲 看新闻的执拗劲 打牌的瘾劲 以及各种无聊劲儿 都用上去谈论我们正在装修的房子
有时候,谈着谈着我就感到惊喜 但也有时候,我谈着谈着就感到忧伤
正是因为谈论它会涌起的这两种感受 我乐此不疲,不能放弃
我现在希望装修师傅能够把装修的时间 尽量拖延下去
塑造
那一时刻,我穿过暴雨挤上了一辆公共汽车 侧身却利索地朝投币缝里投下 两元硬币 当硬市落下,车厢里嘈杂的声音瞬间 淹没了我 像是被硬币开启了 某一个老式功放机的按钮 我好不容易找到落脚的地方,嗅到了 车厢里一股浓浓的甜味一一能改变车厢里每一个人的一一 那种甜味。我瞬间有一种欲望 希望能永远呆在这个车厢里 看着人上车,看看人下车 而我,将永远 双手这样用力地抓住车上的挂环 挤身在人群里面 随车颠簸 嗅到那股浓浓的甜味 被那真切的嘈杂声所不断塑造 可以感受到 紫色的人间爱意 (爱是一种物质) 在这车厢里摇摇晃晃 而我乘坐的这辆公共汽车 永没有终点站
早晨有时间发一会儿呆
早晨,我发了一会呆, 然后看了几首诗,接着继续发呆 我发现自己需要从外部获得一种力 来支撑自己继续 一天的生活,但所谓外部 太实了,以致于是空的 空得无所不在,又没法子接触到 实在的物一一无论多少—— 加上时间就是幻象 无穷的物所拥有的巨大的力 都被时间那么 毫不费力地消灭掉了 我加上时间,就是非我 我获得力一一实际是非我获得力 又有何作用?我竭尽力气要获得力 这种力最终是让非我获得力 如果,一首诗中恰好有这种力 定是让我 衰败的力,速朽的力,失败的力, 消失的力
开始
早晨,我读了一小会但丁的一本薄薄的诗集 其中大部分是他致他的恋人的一些小诗 然后我离开了——这一天的生活 才刚刚开始
月下
一个月亮 一颗星星 一条巷子 巷子里的人 是孔子? 是庄子? 还是韩非子? 是醉酒归来的人? 是失恋的女子? 还是负债的父亲? 他的影子 是蝶? 是花? 还是患着思乡病闪耀着月光的花斑瓢虫?
完全
我一直在等待 等待那个认识自我的人 教我如何认识自我 或者由他来裁定 我是一个完全丧失了自我的非我 山羊也这样等待老虎 老虎也这样等待持枪的猎人
需要
一大早起来,坐在床上 我开始思考一个问题: 也许,生话中,我应该学会 饶舌这门技艺,至少现在 还需要认真去学习。饶舌会使 语言流畅,思路清晰,心态平和, 重要的是,饶舌还会让生活 变得更加顺畅,减少磨难 更有助于将生存哲学化 从本质上说,饶舌能让一个 过平庸生话的人 站在更高的平台上 拥有更宽广的视野 理清杂乱无序的生存 所以,生活需要饶舌 这是生存的必然规律 更关乎生存能力的大小。 ——当然,是也许, 是我在这个早晨,对我一个人 人生的一种判断 而并非绝对的真理 因为,如果通过一个早起 就能获得绝对的真理 一定会让更掌握饶舌精髓的你们 认为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又照亮我
黑夜住满了我的房子 ——那么黑—— 我又住在哪里? 有时候,我感觉我不在了 黑夜里又有细的缝隙 透进不知哪来的余光 又弱、又轻、又薄—— 却可以渗过夜的黑 又照亮我 可见,黑夜总是要 腾出空隙,给我一个 容身的角落 所以说,黑 是慈祥的外婆 它在我每一次 快要消失的时分 总是舍得提前 赐给我 一片可见的墓地
——
亲爱的,当我们无事可做 当我们意识到自己已经 陷入到不朽的时间当中 ——尤其是当我们确实能感受到 这不朽的磨盘 已令我们双双正经历它的磨损 ——而又无事可做,做了 也于事无补,亲爱的, 不如,低下头来 像当年我们还是羞怯的孩子 摸摸自己发皱的衣角 ——那爱戏弄人的上帝 就藏在这衣角里面 它只不过 和亲爱的你我,闹着玩
悲从中来
从此,我决定用余生写别人和自己看不懂的诗 这是我一个人达到文学性的唯一标准 或者是抵达诗性的唯一可能性 当然,还要有勇气判断一万首诗是低下的伪劣作品
庆幸
我刚刚写了一首诗 可是停电了,写好的诗不再存在 突然之间一一我意识到—— 这是今天唯一可以庆幸的事 那首诗歌的观念多么陈腐 没有一个观点是真的 于今它不在了—— 避免了我在人世间 再一次出丑的一次机会
一个重要的日子
今天,我非得写点什么不可 (这是一个重要的日子) 但一直什么也写不出来 (由此可以证明,这并非一个重要的日子) 于是,我决定咒骂我自己:
我很脏,脏得出奇 我不但全身污垢 而且灵魂肮脏 我不配活在这个世上 (你看,秋天的阳光如此纯粹 多么明朗、多么干净) 我内心里只有肮脏的念头 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色鬼 年轻的时候看A片,看得上瘾 现在,见到稍有姿色的女人就想入非非 就想上,但其实我是一个邋遢鬼 要是有可能,宁愿一个月 不洗澡,不刷牙 而且我早就这么干过 我形象猥琐 精神萎靡 满脑子占人便宜的念头 但因为懦弱 占到人便宜的事很少有 我一直为此愤愤不平 整个一生都要为此难过 因为这个原因,我才立志要 成为一个诗人 可见,我多么阴险、多么阴毒 却从不表露出来 因此,你明白了 我是一个地道的伪君子 活了四十多年 一直要假装宽容、大度、乐观 经得起风浪 其实满肚子刻毒 甚至有这样卑劣的念头: “如果这世界只有我一个人, 都为我所有。” 我是一个守财奴 我是一个犬儒主义者 我渴望整天干坏事 又不被发现 每天尽念叨着 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整天一个劲地低头看地面 希望前面的人掏出烟的功夫 把钞票掉地上 我是一个神经病 我要在我身上 制造一个暗黑的事物 供我玩 我是一个偏执狂 癔症患者 在这个世上 我是一个小瘪三 小丑 小个子男人
今天,如果我写不出什么 我就要不停地咒骂自己 我相信,咒骂我自己是我的自由 我有这种自由 只要我经常地、不断地、 歇斯底里地、疯狂地咒骂我自己 定能赢得人世间的尊严 和活着的乐趣
无题
蓝色和尖锐的声音 构成蝙蝠斜飞的腹部 对有限相似传神的摸索 令嗓音消失 诞生衰竭的褶皱 (被察觉) 当今唯一的利刃 黄昏,这低沉的声带 蟋蟀的悬棺 在秋风中穿梭 细查暗淡的光芒 哪一处最为明亮 赤裸 为脆弱的诸神 寻找住处
门槛
要想不被含着毒汁的长脚蚊侵扰 就得百倍的晦涩,令它毫无落脚之地 这门古老的技艺,对我们要求多么高 尤其是天赋的门槛,否则 反而要招来这深秋的长脚蚊子 它的身体就是,最致命的武器: 不光是一双大长腿 还有,又柔情、又刻毒的大嗓门 这和我们无比热爱的 “情人” 是孪生的姊妹 它给我们带来无数次威胁 却不能拒绝,反而要迎合它 这一点,因为我们乐于 在黑暗的悬崖边上 接受一次又一次的冒险 尤其是,深怀着反复 看一看黑 有多深的那种冲动 它老在我们身边 却不让我们看清楚 它的全貌 让我们对熟悉的陌生 永远保持着敬畏 而长脚蚊子 就这样 发出它的“嗡嗡嗡”声 试探寂静的底线 考验着我们日积月累的心智 相比它持久的挑战 类似于我们 对民主与权力的耐心演绎 有时,我们用尽全力 “啪啪”,打在自己脸上 它却得以 优雅地撤退了,令我们 不得不反复掂量 自身的境遇,是忍受 还是反击?从而把一切 归结到文明的洗礼
诗的启发
白天,某一个时刻 我想到了宇宙。我是这么想到的: 如果我活在宇宙当中,这一切 都不算什么事。我再渺小一些 烦心事再多一点,也不会妨碍它。 仿佛我六神无主的根源 是在宇宙之外。以我为参照物 来认识更为庞大的世界甚至宇宙 是多么可笑的事 晚上,也许是在看一首诗歌之后 我用手蒙住自己的眼睛 这是诗给我的启发: 在晚上,我应该蒙住眼睛 这样就好受一些 就有可能摆脱 时间的束缚 所有历时的错误都来得极为自然 而且极为正当 但松开手,我意识到 这仍然是脱离了宇宙观的浅见
挥霍
趁在银行办事的间隙 我读了几首诗,为了打发 这确实难熬的几十分钟 但我还是忍不住朝着她看 年青,而且漂亮 她穿着银行职员的制服 不时向我微笑,提出某一个 要求,只要几秒“钟:抬头 或者低头就好了。有时我们 聊几句不着边际的日常 我忍住了,没有问她 你需要整天这样高挺着胸 露出如此甜美、干l净的微笑么? 我觉得她在挥霍她的美 没有一个前来办事的人值得 她这么做(包括我) 好在,我看得出,她已不再是 一个女孩,既使我犯傻 脱口而出,问了 也不算冒犯。唉 我通过诗,学到的 就是这些,这是否是 这几首诗的初衷? 纯粹之追求
我侧身躺在床上 写下这首纯粹之诗 辨认自我的诗 尤其是让满怀希望的读者 失望的一首小诗
起点
对于诸多诗人而言 有的拥有了他的灵魂 有的获得了自由 有的找到了信仰之物 而我一直仅仅触摸到了一点点 属于我一个人的虚空 但已经够了,足以支撑我写诗
思之夜鹰
若紫色缺席于鹰的右眼 倾斜的半夜滑落诸神的训谕——一层层薄雾 将不存在送给存在的礼物,它是否欢喜?
因为
孩子一粘床就睡着了 刚烧的开水发出滋滋的响声 我等着水烧开,要把滚烫的水 倒入热水瓶中 这件事做完——一天又平安度过 甚至称得上幸福,因为如果有另一种幸福 我却从未经历。
变化
细细的雨点打在车前窗玻璃上, 溅落、开裂、保持细碎花瓣的原貌, 然后枯萎、散开,沿着玻璃的斜坡 滑动,反射出街上霓虹的灯光 从晶莹到闪烁出金黄。想起早前 在某一个地方看见桂花从它绿得 发黑的枝叶间徐徐、缓缓、若有若无 飘落到地面,难以察觉出它们 是以何种颜色诱人至深 尤其是 在那又黑又亮的荫盖之下 又想起吉尔伯特的那句关于老鼠的诗: “颈部是一种雅致的灰色”, 像是对一个又高又疾的瀑布的比喻 而此刻,我仿佛 看见了他看见的那只老鼠 沿着车玻璃雨点所流淌的路径 一闪而逝,它运动的影像 (尤其是那种雅致的灰色颈部) 却能长久地留在我发呆的脑海里 因此,看这玻璃上的雨水 渐渐变化成灰色 黯黑的天空和人间绽开的夜色 是细雨丛丛密集的枝叶 而在这玻璃上汇集的雨水 及其反射的夜光 是我孤寂的内心所暂时 寄托的枝杈
运气
我反复阅读自己的诗 它自有高贵和不俗的品质 和现实的我已截然不同 它至少比我更为繁复、简单、卓越 可以自慰的是 我确信我是我诗里的文字 或者是文字中的文字 是一首诗里的一行 是其中的一个词语 一个字,一个符号 一个停顿,一个音符 一个气息 它包涵了我 这是我写诗的运气 就像播音员用他抑扬顿挫的声音 所讲解的那样:这个球 需要一点胆量,需要那么 一点点运气 好好好,看有没有机会
手术之前
在谈话窗口,她头戴着蓝底碎花的帽子 脸上戴着白色口罩,身子斜向我 显示出最大的耐心和柔情 向我介绍一个进口支架和国产支架的区别 并要我马上在二者之间做一个选择 而父亲已经穿着蓝白相间的竖条纹 病号服被护士搀扶进了手术室 说老实话,我有点慌 要从她刚才夹杂着专用术语的谈话中 瞬间做一个选择题,于我而言 显得多么难。这一个支架 事关生命、伦理、良心、金钱的 二选一境遇,我吱吱唔唔 幸亏她马上看破了我的内心 和秘密,这时 她直起身,给我建议:你父亲 八十一岁了,我觉得,用国产支架 已经很好了。 我如释重负,深感专业人员的重要性 她理解地把那份早已备好的合同 轻轻推给我,要我在最末的空格处 签上我的名字。
有一样事物
有一样事物,被我所拥有 它是不朽的,既使我会走向死亡 它有最质朴的品质,又不是稀有之物 它是智者的挚友,也是平常人的常客 它有时是一种影响,有时却是一种波及 它不会增多,也不会减少 它能战胜最有力量的人,甚至时间 这样不可能战胜之物 它存在,又不存在 它没有生命,又充l斥了生命 它是至黯之物,比黑更黑 它不虚伪,它不掩饰 它是最真的事物,被我所拥有
重建的任务
写一首诗,是一次自我的重建 还是一次对自我的摧毁 我的结论倾向于后者。而真正的重建 有待于读者(看不见的读者)去完成,这应该是 一首杰出的诗必有的品性 而这个写这首诗的人,才称得上诗人
无题
暗黑森林里鹰的眼睛 全凭灵感生成的一首两行诗
我会怎么样?
我很少面对我 或者从来没有过 我是这样:以我的名义活着 又不以我的名义活着 我寻找我 又避开我 我是我 又不是我 这真的是一个游戏 如果有游戏的话 年龄越大,这个游戏玩得 越溜,越嗨 越有趣,越痛苦 痛苦也是有趣的 痛苦不是我的 它是我的也没关系 因为我里面没有我 我不是我的 如果我能看见我 也只是游戏里出现的一个 偶然的角色 它以我的名义现身 又会以我的名义消失 我能看见我么 我存在么 或者,我不能被看见 不存在么? 我里面如果有我 如果能够看见了我 我会怎么样?
等待
我在等待 等待什么 我也不知道 但我确信 我在等 我早起的时候在等 吃了早餐在等 工作中在等 喝白开水的时候在等 与人聊天的时候在等 兴奋的时候在等 郁闷的时候在等 骑摩托的时候在等 读报纸的时候在等 晚上来临的时分在等 高兴时等 无聊时等 看见星星的时候我在等 睡觉之前我在等 等什么 我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
外面
我一直在思考诗 如何写诗?什么是诗? 为什么需要诗? 诗在哪? 诗和我、和他人、和世界、 和生话、和生存、和死亡 是什么样的关系? 我一直以来都以为 一首杰出的诗可以为诗人解决上述问题 正如我们看到的那些杰出的诗一样 但今天我意识到这是我对诗的错误认识 我对诗的这些思考让我 完全不懂诗 让我一直呆在了诗的外面 于诗而言,于一个诗人而言 这些问题都不存在
野鸭子
不可见的鸟在吃可见的虫子 可见的野鸭子在不可见的河流里游 传来了不可听见的歌声
下午的一个小时
我想着简单,再简单些 就可以进入空无 但没法再简了,似乎简单 碰到了巨大的障碍 其实我进入的这个简单 是无知,是无可奈何 是无从理解 是无法进入繁复 我真正的内心是希望 进入简单的反面,例如: 即使快五十岁了 我仍然希望攥紧 岁月 以及人生各种各样的欲望 我觉得我还能 我还有希望 只不过差那么一点点 就成空 就缩减为简单 所以,我想着的这个简单 是虚的,不纯粹 是用来骗自己的 其实,是觉察出我 不过是做为时间的附着物 而已
继续
时间 它才是极简单的事物 但它并不朴实 它有黑色的卷边 简单到让我们发狂 它的里面 包涵着民主、自由与正义—— 要我们整天为此吵吵嚷嚷 不得要领,挑起街头的暴力 推翻一个政权 又建立起相同的政权 消灭一条街道 又建立起相同的街道 因为这极简事物的存在 我们永恒地失去了 判断力 刚发生的事件 就没有真相 要返回去孜孜追求 好像时间是一面绝不会反射的镜面 保存着秘密、隐私、尴尬、不堪和羞耻 带着性和死亡 生产着我们—— 它的永远相似的公民
化境
八点多,我准时哄孩子入睡 让她摸着我的手指 给她讲大灰狼爱吃玉米的小故事 不一会儿,她睡着了 窗外传来玩扑克牌的女人们的笑声 ——快乐,而且如此富有感染力 我披衣起床,人生入此化境 夫复何求?
引领
我有时为形而上而发狂,有时为形而下而发狂, 我感觉自己是形而上或者形而下的凶猛动物: 它们之间的变形和过度完成了杰作的引领 帮助完成了我身上极其懒惰的上帝的工作 ——视我为过剩的一堆材料
之一
今天,我突然有所醒悟 时间就是绝对的否定 只要存在在,时间就在 只要时间在,存在就不存在 而我做为存在之一,仅相当于不存在 之一
当然
昨天,我悟出时间是绝对的否定 今天,我可以继续得出结论 爱也是绝对的否定,当然 这也是基于我(一个人)经历的爱的经验 所得到的爱的准确定义,因为 爱(包涵性爱)具备时间的属性
友谊的心扉
上了高铁,车徐徐开动 看见远处的群山在灰色的云间 呈现出绿得发黯的斜坡 且在不经意的角落 冒出腾腾的热气 我以为猛然 碰见了自己的故人 向我敞开了往昔友谊的心扉
真的起源
真是古代神话里诸神落脚之处 其他凡俗之人不可能处身真的境遇 神用死亡终结了人进入真的可能 求真,实际上就是追求神圣 因此,我们追求真的开端 应该源自于炼丹术 或者说,对死亡的恐惧 如果人能有不死之身 真就成为人的现实 从这方面来理解 真也是一个时间概念
为什么
住在小旅馆里 我感觉自己成了博尔赫斯 为什么?我不知道 “嘘,”我不禁对着缀花的暗红色窗帘说: “小声点,别问为什么—— 我就是他!” 它把房间遮挡得如此严实 实际上,是它孕育了此刻的我 好像我的另一个母亲 是它赋予了黯淡的博尔赫斯 以人世间诸多细节的波浪 与我共一个肉身
艰难
我出差在千里之外 父亲打电话来,语气急促,问我: 我要证明我还活着——真的棘手—— 我不会扫二维码,如果不 就会停发我的退休金和生活费 说我不能证明我还活着 我八十多了,二维码是什么? 难道二维码就能证明我还活着? 我听着,老人生气了,但我在想 我们有几个人能证明自己还活着? 能举得出证明?而我写一首诗 无非是向自己努力证明我还活着 ——而且相当艰难 可是他却经常被要求 要向别人证明他还活着!
唯之外
唯词语下面才有丰富的暗流 才有符合我们天性的人性,自然和美
孩子
他总怀疑自己要死了 这对他来说,是一个事实, 他经常这样对我说:死 一件看似稀松平常的事,它 完全有可能,马上就要发生。 那天在医院的病床上,他不断 向我述说着他朋友、同事、 仅仅相熟的人,那些死亡的事。 他甚至有兴趣进行分类—— 各种死亡的方式,哪一种 更为体面、优雅,更令人意外 而又在情理当中。他始终带着微笑 和轻松的神态,看上去是在极力 让我放松,给我安慰 让我不要把这些谈论当一回事儿 但也不需要刻意避开 我明白——他必须说一说它 如数家珍,死变幻无常 他急于认识它,被真所召唤。 还有一次,他胸绞痛 护士为他量血压——出了错 护士脱口而出:没血压。他瞬间 来了精神,神色极其庄重地问: “真的么?血压没有了?” 他躺在海绵垫子上张开 干瘪空洞的嘴—— 那场景真的是 极其搞笑 (他曾经喜欢过歌德, 甚至狄更斯) 我想起我最小的孩子 也问过类似的问题 我差点因此就要嘲笑他 但我忍住了。 他整个的那个严肃劲 让我意识到问题的严峻性 于他而言,死是一件极 平常的日用品,伸手可及了, 他甚至渴望用那双枯涩的手 抓住它。他确信,他有这个能力 够得着。但他忽略了—— 死,并不那么容易被他抓住 它和他的游戏 才刚开始 他算是又找到了 最亲密的一个朋友 (当我们都离他而去 不愿听他絮叨) 可以陪他玩 令他已经像我刚三岁的女儿 甚至比她 更幼稚 更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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