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能经由车辙探过的雪路，一步步走

这段时间以来，心情也犹如在冰雪和地暖中不断周旋的体感，原先预想的尽兴的快乐、悠长的寂静，似乎都难以实现了。一时间又想起沈从文，以及他人生里频繁出席的小的坎坷、大的动荡，所遇没有一丁点“太平盛世”的影子，浪潮也毫无要平息的意思……但他仍然走过来了，且热忱地相迎相受。

因为疫情的原因，我停在了北国最东的地级市。每天四点左右，夜晚就降临，光明显得幽微不已。可怖的是，当截然不同的风物愈是撩拨起新奇，心里的忧虑就愈重，来来回回，数次拉扯，好像在平衡什么，本质上大约有点快乐不起来了。

但今夜的独处，又重回些平静观照的意味。大概因为这时候，被“围困”在疫情重地的家人也相继入眠了，心绪仿佛能抽出些间隙来……

到达之日，在动车上醒来时，窗外景色是难以说清的虚无。雪雾制造出一种“海市蜃楼”，但它却是真实的，只因看的人离得太远，雪又替代了一切，只任它们成为从属。看久了，是会眩晕的。尤其在东北的郊野，几里都不见人烟，玉米地里全是断枝，我们只能经由车辙探过的雪路，一步步紧随着走，坟地就在他手指的那片树林下。

关于祭奠，十年前父亲曾带我上过山，在他父母亲的坟头笑着说了些求庇佑的话，那时我几乎感受不到任何悲伤。后来偶有一次再提起，他说他好像认错了坟头……其实家里惯例的祭奠方式仍是在节日，尤其在除夕，父亲总是待母亲上完所有的美食后，拿两个空碗各盛半碗饭，倒一点酒，这时候他总会说“老辈子们多吃点噢”或是再开一两句玩笑，诸如：“今天吃了好吃的，就很久都吃不到了噢”这样的话。现在想起来，觉得父亲是可爱的，同时也穿透出绵长的悲凉。再者，就是中元节，父母亲也会去寺庙附近的一个街区烧纸钱。

十多年后，我也拎着一堆纸钱、元宝，陪他走上一段艰难的路，见见已逝却很想念的人。和父亲不同的是，他在坟前显得寂静、沉重得多。寒风中我们的手不停打颤，指节明显有瞬间皴裂的迹象。火势不断接近熄灭，又不停燃起，这些“金银财宝”因为人类的牵挂被风与火聚到一起，直至化散为尘埃，却连接起了什么，有些心意似乎抵达了彼岸。这一刻，没有比眼前的焦土更为寂静与悲伤的了……我看着他，仿佛直接触到了那颗受损的、柔软的真心。

回程的路更冷了。“在这待上一晚，人是会被冻死的”，这是雪的危险。远方还能见到处于城市边缘的孤烟不断升腾着，那些柱体——烟囱，曾目视东北的繁华与衰落，但我一心只顾及自己的寒冷，无法凝视更多了。

第二次去村里时，我们仿佛都喜悦些。隔壁鱼塘结了厚厚的冰，他教我怎么“打出溜滑”，一个人在冰上来回穿梭，而我只敢在冰面上立着，迈不出脚。围栏外的雪太深，回屋的时候以为脚踝扎了刺，脱下鞋才发现，原来是雪……多么残忍的雪啊。

除夕夜，照例吃了饺子。这里的新年是很简单的，温暖却很多。我很想全情投入一次，但每一次都被家人的困境，世代的困境给离析出来。唯愿受困的心能早些回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