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 真實而又不能再簡約的活在玉樹

原來五月還有這樣的一天……
這個五月過得好短好短，在我每天數著早上見到幾隻牦牛，中午吃過幾次泡麵的時候，大把的人間五月天就在我的世界之外靜悄悄的走開。
 
咸陽水真的好咸
 
儘管出發前百般猶豫千般不願，到飛機落地的一瞬間，忽然發現，自己就到了西安。細長的機場走道，一路遇到各種關於5的字牌。原來，我又趕在信仰之前到了那些說過地名的地方。原來，原來西安機場住在咸陽。等我們走出行李口才發現自己真的孤助無緣了。寥落的出租車全都前往西安方向，而且都拒絕打表。。。我們可憐的夜宿偏巧就只在20分鐘路程外的咸陽。一路上都負責拼殺向前……奇怪，現在才覺得憑什麼要是我上前拼殺……用了200大元終於租下兩部小小黑車，一路心裡想著這下被宰的真狠，一路穩定著司機的情緒，免得他把我們帶向更深的深淵。呼，咸陽的水真的好咸……
在雨中落地，又在雨中離開。匆匆忙忙沒有看到太多的模樣，只知道出租車的屁股燈上打著LED字牌，上面明晃晃的寫著人間五月天。
 
看牦牛草枝擺
 
飛機中途在西寧暫落，送走一批人，又帶上一批人。排隊等候的過程里，手上被卸掉鏡頭和話筒的光杆攝像機惹來救災叔叔們的圍觀，似乎從那時開始，就註定了這惹人圍觀的一程。
玉樹機場簡直是一場盛宴，每個人用來抗震救災的熱情混雜著第一次上高原的平原人的好奇，民政救災專用車和軍車在機場大廳外排排站，很快小機場里的人被一一運走，只剩下13件行李和4個人。漫無目的，有點酒後微醺的感覺，坐在長椅上等待命運的安排。當同事終於用半個小時的時間用漢話跟要來接飛機的藏族司機大叔說清楚我們實際是在飛機場，而不是在體育場，當我們終於用所有的家當把他6座的小紅車塞滿滿，當他一路念著經，打著瞌睡晃晃悠悠走過見到的最顛簸不平的機場路，天上白雲朵朵，是一種歡迎的方式嗎？可是那時候，真的好想家，真的被狂放到生活之外，所有人的臉上明明就寫著委屈和落寞。
 
於是，5個小時的路途，橫穿草原，翻越雪山。從T恤加到套頭衫再加上衝鋒衣，在海拔4797處，寒冷再次來襲，於是所有人幾乎同時吵著鬧著要停車，打開被機場捆綁的死死的皮箱，翻出最後的防衛，羽絨服和手套。可就這時，明明太陽刺在臉上的感覺依然還是那麼灼熱。不知道是昏睡還是缺氧昏倒，一路上睜開眼，還是可以感受到初見牦牛的驚喜，山腳下冰川融雪的風景，頭頂上詭譎的高天流雲，腦袋裡面的小系統開始進入混亂狀態，響起了絲路，如果流浪是你的天賦，那麼你一定是我最美的追逐。
 
玉樹第一夜，高原反應到涕淚交流頭痛欲裂，在咸陽水咸之後再次省了晚餐。原因大概是被第一家叫做旅社的房間嚇到。昏黃的燈光和泛黑床單，冰冷的牆壁。每晚上要耗掉100大元一間。還好，第二天我們順利轉到隔壁一家看上去還過得去的地方，至少每天有老闆燒的熱水喝，早上如果不是很早，還能吃到一點饅頭腐乳加稀飯的早餐。而那卻才正是這一場春秋大夢魘的開始。
 
後來的幾天里，在劇烈頭痛中醒來，拎著已經不熱的熱水瓶完成早上的洗漱工序。看到同事就簡單的在水龍頭前沖一下，心裡開始覺得老闆娘對我還不錯，至少肯借給我一個臉盆。第三天，突然發現自己感冒了，關於肺水腫的種種傳說，讓這個在平原帝都里我曾經每個月都能經歷那麼一兩次的小病痛忽然間就變成了絕癥。絕望到甚至開始猶豫要不要跟人講，要不要跟遠遠連線的朋友說。。。好奇怪的心情。當地嚮導用他黑乎乎的手扯了幾朵自採雪蓮和紅景天為每個人的杯子里添了一道茶。我明明看到大家面露難色，可是真的是這種帶著怪味的水救了大家的命，也拯救了當時真的無法再進行下去的進度。隨後的日子，頭痛終於已經見怪不怪，而且也沒有那麼被在意了。所有的機能調整到還比較正常的狀態，我常態的生活變成每天開車出發前先跟雇來的司機吵一架，收拾掉他全部唧唧歪歪和企圖一再從我們身上敲竹槓的鬼想法，怎麼會那麼不淳樸呢。。。。市場經濟呀。。。
 
每天至少6小時的車程，翻越小山頭，從一個只有一條路的縣，到另一個只有幾間房的鄉，當高原山間偶爾的一座信號塔搜尋到我的手機時，外面世界的種種精彩，像是一種期待已久的陌路客，一字一句敲擊心頭最柔軟的部份，牽引著努力轉頭回望，那被留在平地上的溫暖空氣和城市森林里的種種排演，與我，仿佛是過去，又仿佛從來都沒有出現過。
工作進度過半的那天傍晚，忽然就想去看看傳說就在東邊的長江上游，四個人終於放掉了所有關於光線、佈局、話筒是否帶風的顧慮，真的像是一次郊遊。在江邊的亂石里尋找自己心儀的大自然真容。那天，把信仰寫在了江邊的頑石上，曾經屬於我的相信。後來的晚上，夜宿山腳下的藏民家，半夜出門仰望天空，那個叫做銀河的星星部落在頭頂綿延伸展，從來都沒有見過那麼多的星星，那麼亮，那麼篤定。那一天，俯角45度東南方位里，武漢，也有一陣燈火燦爛，青春綻放。有很多人笑了，也有很多人哭了，有人大聲唱著。而當時的我，耳膜里傳來的音符鼓點和呐喊夾雜著藏民碎碎念的睡前經，仿佛要撕裂這座寂靜的宇宙。信仰，究竟是虹還是光，我看著天，想著遠方，大家一起拿起手機，轉身看他們眼中自己的模樣。
 
牧民山泉泡麵加生牦牛肉的款待，半夜頂著星星車拋錨在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鬼地方的體驗，每天等待天黑，等到8點鐘終於滿身塵土的回到駐地，還要用一個小時打屁聊天才能消磨完飯前等待，流失在車陣中的十三天可以好短暫，可以一件事都沒有做完，可以在中途的任何一個點返航否定前面的全部。可是我試著去想，或者真的就去體驗，路上只有一輛車的時候，上千公里的草坪上除去很生氣的牦牛就只剩下四個身影和一個翻譯帶著一台笨重的機器的時候，那種感覺，或許叫做存在感。除了相互信賴沒有別的辦法，除了跟太多致富想法的司機吵架鬥嘴沒有別的選擇，除了在車中抱膝等待雪過天晴再沒有其他出路，每一種這樣場合的每一秒鐘，心跳都結實的跳一次，有時我們玩笑說，山中一天，人間十年。在那個基本上任何移動都滲透不進的深山里，我們感受著每一次的心跳，感知著錯過了大千世界的種種炫彩，真實而又實在無法再簡約的活著。
 
 
等待後面是等待……
第11天早上，時間再次用它緩慢的步調折磨內心。9點鐘走出旅館的門找到一家賣的只剩下一點包子，連粥都賣光了的漢族早餐店，（基本上，能吃到還有一點點像祖先生活儀軌的飯我就都已經心滿意足）。四個人把四籠小肉包風捲殘雲之後，開始往這條已經走了不下50遍的唯一一條路的縱深處探尋。有了老闆前一次被狗咬之後，當地人茫然不知狂犬疫苗為何物的的血的教訓，一路上小心翼翼，最終還是爲了幾條小黑狗而半路返回。我在閒到來我房間里混時間的同事眾目睽睽之下，配著NBA湖人主場的電視聲收拾我的海綿寶寶和箱子里的一切，所有人都好像望眼欲穿的等待傳說中的要到中午才有的中午飯，和傳說中的回家的機票。
 
終於，吵著鬧著，租了一輛7座小車，重新塞滿。20個小時的山路去西寧搭飛機，途徑海拔4999，被顛簸成爆米花狀估計剛好到5000的高度。第二天清早見到了簡單的低海拔鄉鎮模樣，在似乎非常討厭我們光顧的回族老闆娘那裡吃了一餐價值100大元的早餐，繼續前行。如家不透風卻透聲的牆壁左右，蓮蓬頭發出的水聲此起彼伏。西寧又是一個落雨的晚上，只是終於可以坐在火鍋旁，而不再會產生關於烤肉與火葬相關聯的不良聯想，每個人看上去都好疲憊，但是都神采奕奕的很多很多……
 
HU7240
當飛機平穩的著陸平原帝都，等候取行李的時光就被一個個電話蠶食掉，平原帝都的尾氣呼吸起來好安全，好香好溫暖。願意打表的出租車坐上去再也不心驚肉跳，一箱子臟衣服，一腦子不想再吃牦牛肉的漿糊，一個很亂很長的夢。一個五月。曲終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