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圣杜甫之坎坷人生
公元712年,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诗人杜甫诞生于河南巩县一座普通的村落。关于他的出生,民间并无太多传说,既无白乐天出生即识“之无”之奇,更无李白太白金星转世而诞之绝。像诸多官宦子弟一样,他在安定富足的环境下长大,像千千万万普通人家的孩子一样,他的童年是欢快的。“忆年十五心尚孩,健如黄犊走复来。庭前八月梨枣熟,一日上树能千回”,没有人会想到,这个活蹦乱跳、聪颖好学的孩子,日后会是怎样的成熟稳重。

公元736年,出身于世代“奉儒守官”的大家族,深受儒家思想熏陶的杜甫意气风发地来到洛阳欲博得功名却名落孙山。此时的杜甫正是玉锦繁华的年纪,既然科举不第,那便辞亲远游。他背着空空的行囊与满腔的热血,北游齐赵,南下吴越,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情溢于海,“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一首《望岳》尽抒其凌云壮志。

然而,正如满天星辰纵然夺目,天地之间总要迎来一轮旭日东升。浮躁的青春固然美好,亦终究不得不回归现实。天宝五年,杜甫重整旗鼓,怀揣“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抱负来到长安,可迎接他的,却是一句轻飘飘的“野无遗贤”,一幕掩耳盗铃的闹剧,一场梦中昙花飞落梦醒黄粱未熟的梦——“野无遗贤”,这真是普天之下最荒唐的笑话,为一人而编排的大戏,却改变了天下读书人的命运。
他该说些什么呢?他能说些什么呢?梦碎了,路仍是要走的。仕进无门的杜甫游走于权贵之门,投诗赋以自荐,可惜他没有诗仙那般好命,亦没有诗仙那般豪迈脱俗的风骨,无法博得知音垂青,招来的只有白眼与不屑。
似乎是上天开了一个玩笑,古往今来凡有奇才之士似乎大多仕途不顺。自屈原放逐汨罗至龚自珍免职离京,中国文学史似乎亦可作一部饱浸文人血泪的奋斗史。面对寥落的命运,李白高呼“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飘飘而去;陶渊明独守其心,寄情东篱之中,带月荷锄,自得其乐;苏东坡随遇而安,笑言“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只可惜,他是杜甫,他没有办法像李白那样“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亦做不到苏轼那样看尽陌上花开,听尽西湖筝罢。他是杜甫,上天赋予了他一副悲天悯人的心肠,却没有给他改变一切的能力。他眼睁睁地看着“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心如刀绞,回到萧条破败的家中,却听闻小儿饿死的噩耗。很难想象这时的杜甫是怎样的心情,一个曾有着“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士子,一个欲兼济天下的知识分子,到最后,连自己的骨肉,都无法庇护,这不仅仅是丧子之痛,更是一辈子都摆脱不掉的自责与阴影。

然而上天似乎并不打算就这样放过杜甫。天宝十四年,安史之乱爆发,他只身投奔肃宗,却为叛军所俘,他见到“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之景,又想到家中亲友“几人全性命?”,只觉得人生像是无边的暗流,永远也找不到出口。他思念着故乡的露白月明,想象着“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咬着牙告诉自己“我要挺下去,家人还需要我,国家还需要我!”,他咽下苦涩的泪,“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这一刻,他不再为自己而活。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在历经千辛万苦之后,他终于潜逃到了肃宗临时驻地凤翔。这一路上,他见到的,是暴戾乖张的官兵,是凄苦无助的百姓,他写下“三吏”“三别”为百姓申诉,却忘了,自己原也不过千万难民之一。乾元二年,上书直谏而被贬的杜甫毅然辞官西行,投奔旧友严武,客居浣花溪边一草堂,过着负薪采粟、食不果腹的贫苦生活。坚韧善良的他,此刻念念不忘的,却仍是百姓,自己蜷缩在茅屋,却感叹着“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乃至“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

大历三年,严武去世,杜甫买舟东下。这一年,他抱病登上岳阳楼,北望关山,老泪纵横,题下《登岳阳楼》一诗:“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戎马关山北,凭轩涕泗流”。纵然只有一身疾病、一叶孤舟,他炽热的胸怀里,绵延的仍是万里江山,满载的仍是家国之悲。

依稀记得多年前曾有一位才华横溢而饱经世事的老师对我们说过:“李杜李杜,李在前,杜在后,可事实上杜甫远比李白要伟大得多”。彼时很不以为然,以为李青莲谪仙人也,其情其韵,非为杜甫一个书呆子所能及,而今始得有几分了悟其中含义。杜甫是腐,是呆,他甚至傻,傻到自己食不果腹还巴巴替别人求几粒枣子;傻到同情曾对自己冷嘲热讽的王孙子弟;傻到不顾自己年长多病,忘掉自己“艰难苦恨繁霜鬓”、“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却念念不忘“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祈愿“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韩愈曾评价“李杜文章在,光芒万丈长”,可事实上,杜甫的文章,只在他死后百年才为人所重视,所推崇。纵观杜甫之一生,无名无才无依无助,却是有情有义有忠有孝。有人说,诗人是流云,是落叶,漂泊无所,任意东西。这是诗人的宿命,亦是杜甫的宿命,他漂泊一生,却忧民一世。他是游走在历史深处的云,纵然无人喝彩,亦要撑起一方天地。“世上疮痍诗中圣哲,民间疾苦笔底波澜”,他那傲岸的背影在历史画卷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那将是中华民族的骄傲,更是历史的骄傲!

“异代不同时,问如此江山龙蟠虎卧几诗客?
先生亦流寓,有长留天地月白风清一草堂。”
公元770年冬,杜甫逝于湖南一残船上,终年59岁。
风起,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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