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八仙
已经记不得过了多少个忙碌的周,周末总算“被”运动会了一场,被城市森林折磨透了的时间突然有了豁口,只是晒晒太阳也过于快乐。
农场很大,多种着橙黄色与粉色交相明媚的格桑花,围着湖边有花农在种向日葵,不过委实长得不太好,只有一汪水还算干净,仔细看了看说明,才知道原来这正是一处水八仙的种植基地,培育了许多优质的品种,大抵苏州市面上能见到的许多都源于这里。
水八仙是是苏州人民的骄傲。
我是来了苏州之后才能认全这八样的,茭白、莲藕、水芹、荸荠、茨菇(慈菇)、菱角、芡实(鸡头米)、莼菜,按这个顺序,我从小认得的只有前面6样,到鸡头米和莼菜就不得而知了,大概因为我的家乡虽在江南,周围却多为池塘沟流,并没有姑苏这样四通八达的水系,更没有胖成饺子似的太湖,所以更矜贵的鸡头米和莼菜也就没有了生长之路。
可即便只是前面6样,也已经叫我的童年记忆被它们占据了很大一部分,每当应季的时候水产上市,家里的餐桌上总也少不了它们的身影,放到现在来讲,就是极为讲究的不时不食,想来那个时候自己竟然也是这样有情调的,实在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茭白
茭白是我的家乡最常见的水八仙之一,剥去碧绿的表皮后是白玉般的块茎,无论是滚刀、切片、切丝都可以做出不一样的滋味来,滚刀块适合红焖或与五花肉同炖,红焖则酱油滋味沁入纹理之间,与五花肉同炖则鲜味更甚,只是茭白是不怎么吸油的,有时候如果买的五花肉过肥,则吃完一碟茭白炖肉,会发现碗底是厚厚一层油肉汤,小时候,这肉汤拌饭的滋味可谓奇绝,无论是多皮的孩子都能被一碗简单的肉汤拌米饭制住。
切片或丝则一般与肉片或肉丝同炒,肉要梅花肉或前腿肉,细切出来,加料酒淀粉姜片腌制15分钟之后再入锅炒制,肉质就会极为鲜嫩,用后腿肉就没有这样的效果,肉很难处理,炒起来也总会柴。
茭白与酱油和肉类实在是绝配,我曾经生吃过一块茭白,入口清淡,有些许甜,寻常池塘中能长出这样脆嫩肉肥的茭白确实让人惊喜,不过这本真的清新却实在不能被称为至味,只有与相得益彰的食材糅合一处,经过时间的沉淀,方才能有滋味的集大成观。
我后来在外吃到过一锅腌笃鲜,因春笋过了季,店家便别出心裁地放了茭白,为什么说是别出心裁,因为这次体验让我知道了原来茭白炖汤也是可以的,与咸肉和百叶结一处,虽没有春笋那般透亮,却能在夏初的时间里让人一尝新鲜,我私以为这样的心意倒是更符合苏州人不时不食的精神。
况且,我本来也是不大爱吃春笋的,吃完总觉得喉咙发痒,茭白就很平和,这算是我对水八仙之一的一点偏爱。
莲藕
藕在我的印象里其实出场率是不高的,从前偶尔会在酒席上吃到藕片或者藕丁,多数也是与荤同制,可藕与茭白还不一样,它是没有那么多绵密细致的内在纹理的,所以并不吸汤,除非是蒸熟之后捣成藕泥再作下一步,否则无论是清炒或炖汤,藕总是坚守着自己本真清甜的味道,并且能相当有侵略性地将这股子清甜传达给其他食材,这当然是很妙的。
藕片可以用来做的菜品也很多,吃过最多的是藕片炒肉,肉片提前用料酒、盐、姜丝腌制,藕节去皮切片,过一次水,与腌制后的肉片同炒,中间撒一点盐,再不需要其他多余的佐料,出锅前淋一勺淀粉勾芡,如果可以,配料放些青红辣椒或青豆仁,成品的色泽会格外好看。
可真要让我选,我倒是觉得莲藕还是应该清炒最好,先前在西湖边一家小餐馆吃过一碟清炒藕片,配料就是用了水发的青豆仁,配上莲藕清炒出来,中途只些许加了一点水分和盐,整碟莲藕便显得莹润可爱,倒真有种“清水出芙蓉”的意味。
口味也是绝妙,虽清淡,却并不寡淡,鲜甜适中,藕片也是刚刚好的爽脆,不会有炒过头的绵软,那一碟的滋味我至今难忘,回来之后也尝试了数次,总不尽人意,我想,或许是我的刀工、火候乃至选料都不算尽善尽美,所以才没能领悟到个中真谛。
后来出来上学,就更加没有吃到过像样的炒藕片了,有些商家将好好一块藕切成滚刀块,孔洞皆碎,且如果炒制为了赶活都是急火猛上,那藕,我姑且称之为藕块吧,竟能被他们炒得外头焦溜,里层半生不熟,口味实在让人不敢恭维,也是难为他们了。
将最是清爽的藕做成这样,实在是浪费了藕。
水芹
水芹是很好吃的,有些人或许不能接受水芹的味道,我却是最喜欢这些“怪味”蔬菜的,毕竟也是常生吃香菜的人,这些自带调味性质的蔬菜,只需简单地蘸些醋和辣椒,便已经是人间至味。
所以水芹最好的吃法,我觉得应该是凉拌,嫩生的水芹菜去根切段,入锅焯水,只需数十秒,看水芹变成翠绿色即可捞出,捞出后最好是放凉白开里过一遍,能让水芹更加脆嫩,然后便是凉拌的另一个主角——香干出场。
豆制品和一切蔬菜都很相配,香干切条或片,不喜豆腥味的可以将香干过一遍开水,口味会柔和很多,然后再与水芹同拌,加盐、生抽、醋和些许香油即可,若是我妈妈来做这道菜,或许还会放点白糖,趁刚拌好了的时候吃,糖粒尚未完全融化,水芹的脆嫩与香干的韧劲被咸甜的滋味包裹,一块送入口中的时候真叫人惊喜。
这里插一嘴,其实凉拌的法子适用于很多蔬菜,尤其是一些时令野菜,如果想要保持其风味的话,凉拌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比如春天的马兰头,我妈妈凉拌马兰头是一手绝活,配料的香干可以切丁或用炒熟的花生米代替,口味绝佳,吃一口就能让人愉悦地感受到阳光和煦的味道。
当然,嫩水芹清炒或者与肉同炒的滋味都是不错的,芹菜自带与生俱来的奇妙滋味,与肉类也非常契合,一方面解了肉的腥气,一方面还沾染了肉脂的醇香,同时又不会觉得腻,水芹炒肉丝仅需要一点点肉丝,就能让一盘菜变得活色生香起来,那是很好吃的,我也很爱吃。
这里还要提一嘴,水芹是一定要选脆嫩的,过老的水芹“抽丝”,几乎嚼不动,嚼开也没什么内容,都是稀稀拉拉的筋条被包裹在里面,如果将老水芹切断像苋菜梗一样霉一霉,说不定会有别样的滋味,但直接炒菜实在是不好。
荸荠
荸荠就是马蹄,南方的荸荠都是大椭圆形,外层其实只有薄薄一层果皮,能叫果皮吗?我也不知道,只是私心里更把它当成是一种水果来看,这两年椰子鸡火锅突然风靡起来,配菜里常有一种珍珠马蹄可选,个头大概只有荸荠的四分之一,口感是软糯偏多的,煮进椰子鸡里,已经实在没什么荸荠该有的味道了,所以有人吃过椰子鸡,点了一份珍珠马蹄便说自己吃过荸荠了,我觉得是不对的。
荸荠的口感在水八仙里算是特别的,而且就算放诸其他蔬菜,荸荠也一定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这是我觉得最能代表水八仙的一品,无论生食或烹熟都是脆嫩的,如果一定要让我选出水八仙里最喜欢的一种,我大概会选荸荠。
小时候最欢喜便是荸荠上市的时候,大街小巷的摊子上都有卖荸荠的,印象中单价不是很贵,只是荸荠水分足,长得像是苹果一样密密匝匝,所以很担分量,挑一袋子拿回家,路上就会开始吃了。
荸荠吃起来可真麻烦啊,这一直被我当做小时候最遗憾的事情之一。
荸荠也是从泥地里掏出来的,摊位上的也未必清洗干净,一抓总是一手泥,这就为我准备啃皮带来了不小的困难,它长得又是扁圆形,两头各有蒂结,密密匝匝的藏着泥,不用刀只用手很难剥得干净,更坏的是,荸荠的表皮还是薄薄一层紧贴着果肉,除非你的指甲长得足够长,不然就是牙齿足够锋利,才能完美地把果皮卸下,吃到里面雪白晶莹的果肉,一口微甜,爽脆到让人无比惊喜,略嚼一嚼果肉就跟化开了似的在口中,荸荠生吃,是我觉得很让人觉得幸福的一件事。
还有一种吃法是我来了苏州之后才体会到的,就是加了荸荠的猪肉蛋饺,也是一种叫人无比惊喜的美味。
荸荠切丁,与调味后的肉糜一同包进蛋皮内,鲜嫩的蛋皮与切得极细的猪肉本来都应该是嫩滑的口感,偏偏加上了爽脆微甜的荸荠,蛋饺的格调突然就不一样了,不仅能够提鲜,一口咬开的时候吃到荸荠“咔嗞咔嗞”作响,整只蛋饺都充满了惊喜。
啊,想去逛菜场了。
茨菇
茨菇原本是不想说它的,我一向不太喜欢吃茨菇,小小一个圆球还带着长柄,最常见的就是用来炖肉,老妈常常不会将那条长柄剪去,炖起来便总是乱糟糟地缠在一处。不过据说茨菇在老家是最实惠的蔬菜之一,因为水塘足够多,有时候茨菇不需要去买,总有包塘的人家到季节就挖出一筐一筐的四处送人,我外婆家就每年都能收到许多。
茨菇烧肉是我外公最喜欢的菜,可惜,他一辈子能吃到的次数却屈指可数,外公正月里走了,走之前每天都要念叨一遍等这次好了回家,要先来它一碗茨菇烧肉,每次听他这么说,妈妈就偷偷到一边抹眼泪。
茨菇烧肉实在不是什么名贵的菜,却让外公惦记着,惦记着,总也舍不得吃,儿女总是跟他说放开吃喝,他嘴上答应着好,实际却也只是清粥小菜地过了一辈子,外公是个很有威信的人,四里八乡都知道他,家中有红白事的时候,总是要来请一请的,他还会扎针,会正骨,一生助人无数,最后却没有吃上自己最爱的一碗茨菇烧肉。
外公是肠梗阻走的,医生说他肠胃中油水太少,自己不通了,挂那么多营养水下去,整个人都挂得浮肿了,终究也改不了他那清贫的肠胃,最后关头还饿着肚子,我的妈妈,舅舅,姨妈们,大概会在以后的岁月里长长久久地怪罪自己。
茨菇烧肉这道菜,以后再不会出现在我家的餐桌上了,茨菇本来就涩口且苦,不必再吃它也好,希望我的妈妈可以不再那么惦念。
菱角和鸡头米
这两个可以放在一块看,因为都是属于零食甜点类的,菱角是生吃煮熟皆可,鸡头米则一定要煮成甜汤,吃法略单一,且我觉得,鸡头米是要静下心来,细细品尝才能感受到其中妙处的,实在是一种格外精细的食物。
菱角却不同,这是小时候孩子们最喜欢的零食,单是看外观就足够有趣,大家常常要拿来比一比谁的更大,谁的更甜,每次捞菱角,池塘边总是围着我们一群孩子,边跑边嚷嚷。
嫩菱角出水就是可以直接吃的,软壳也很容易剥开,有时候双手把住两个大角,往两边一用力就能掰开,更不济,用牙咬一咬也就开了,里头的菱角一般是浅浅的粉紫色,很好看,嫩得能掐出水来,入口是特别的水生植物的清香,微脆,很爽口,往往一下午就能吃掉很多,壳子堆成了小山,那是我童年记忆里的快乐反应堆,无忧无虑的时间啊,真好。
菱角也可以煮一煮,煮完的菱角肉质会变成粉糯的,口感也是很绝妙,嫩的菱角依旧还是嫩的,老的菱角则外壳会变得过分硬了,剥起来很费劲。现在市场上能买到嫩菱角的太少,都是老菱角,大概嫩菱角不方便运输,也不好储存,我有时候会颇想念嫩菱角的清甜。
鸡头米则是我觉得最为玄学的一种甜点了,它本身的味道其实非常有限,你在苏州市面上往往能看到鸡头米的吃法都是叫做“桂花鸡头米”,这就是用桂花蜜和鸡头米同煮,最终成一碗甜汤,口感是很清甜的,配上清淡的苏州菜倒是刚刚好,吃完一碟清炒河虾仁再来一碗桂花鸡头米是标配(是的,苏帮菜真的是比较清淡的,微甜,不比锡帮菜的浓油赤酱,总有人说苏州菜甜,其实我觉得是被那些个不正经的餐馆给带偏了)
而鸡头米也是要吃新鲜的,经过干制的鸡头米吃起来则会有一点橡皮的口感,不是新鲜的那种甜脆了,滋味便大打折扣,和嫩菱角一样,新鲜的鸡头米几乎也是可遇而不可求了。
苏州几个老菜场每到上市季节会有阿姨在现场剥鸡头米,原始的植株长得好像鸡头一样的形状,需要先把带着硬壳的鸡头米剔出来,然后再用带尖的铁指套去皮——这是一个无比精细的活,需要又快又准,鸡头米在铁指尖之下还不能被伤到,保持圆润才能卖出好价钱,即便是熟手的阿姨们要剥出一小碗也要一上午,所以新鲜上市的鸡头米按两售卖我觉得也是应该的。
莼菜
莼菜大概是水八仙里出场率最低的一个了,一是它的产量不多,二是它的口感确实不是所有人都喜欢,软软滑滑的,外头罩着一层厚厚的浆质体,口感是很微妙的,入口往往来不及嚼一嚼就全都滑进了肚子里,我在汪老的书里看到过他形容云南做皂角米,便是直接滑进肚子里的,不知道两者的口感是否一致。
莼菜的做法也比较统一,太湖边的农家菜最常见的是与银鱼一起,做成莼菜银鱼羹,之所以叫羹而不叫汤,我觉得可能就是与莼菜的口感和质地相关的,的确它成汤之后,汤品都会好似勾了芡一般浓郁,所以叫羹或许更加贴切一点。
有时候不用银鱼(因为有些时候银鱼处理不好或者已经不新鲜,汤品就很容易泛腥气)只是用莼菜和蛋花一起做羹也是好吃的,毕竟这种状态下的汤品 ,重点一定是莼菜了,这样东西大概是水八仙里最具侵略性的,无论怎么吃,都能用自身的一汪浓浆把其他菜品牢牢包裹住,然后成品菜就也总是莼菜的品格最重。
可你要真问我莼菜是什么味道,这倒是很难形容,作为水生蔬菜,莼菜的味道其实并不重,一定要说的话就是水的滋味吧,只是胜在质地柔滑,入口清凉所以显得特别,据说晋人张翰曾因思吴中菰菜羹、鲈鱼脍而毅然辞官回乡,真假姑且不论,至少能说明莼菜在其他地方确是没有的,因其稀少,才更叫人想尝一尝。
苏州如今也有一个区域叫吴中,晋时的吴中应不是同样的疆域,却也就在如今江浙一带,我虽然遇上莼菜晚了些,可长大后总算得见真容,倒也不遗憾了。
水八仙只是如今餐桌上很小的一部分,随意想一想却也有颇多回忆可扰,人一日三餐,还是要多尝试些花样,平实的人生里,或许只有这处是最容易让人轻易就捡拾到快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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