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经历过最浪漫的事

下午刚过了四点半，老李的手机响了。他也没搭理，手持着方向盘，依然表情严峻。这会子儿，车刚驶离出发地两个站台，路上正堵着呢，他还没法子回信息。响亮又清脆的语音播报一遍又一遍的在耳边循环往复“车辆起伏，请您站好抓好扶手，请您主动给身边有需要的乘客让个座，下一站..” 正是下班高峰期，车才开到袁家岭，老李按下红色的两个大按钮，噗的一声，前门开了，上来几个小伙子，牛高马大的，毛线开衫，蓝色卫衣，军绿色大衣，个个笼罩在一片和谐的圣诞氛围之中，脸上洋溢着青春的光彩，他心里细想着这种感觉，像平地里突然冒起来几根细长的竹子。 在“滴”的几声刷卡成功后，老李冲第三个上来的小伙子呵斥道：说了，说了，手机刷卡只能用一次。小伙子迟钝的站在刷卡机前忸怩的望着他，老李又甩出一句，五分钟之后再刷。 老李不止一次这样提醒这样的年轻人了。手机刷公交卡普遍起来好像还是年前不久的事情，老李刚上岗那会儿，智能手机都还不普及呢，哪能想到现在社会发展这么快呢？以前五毛、一块投在箱子里的钱，用钥匙打开箱门，就着昏黄的灯光细数每天的营业额，下班前到队里早早的上交。 后来湘行一卡通、智慧公交卡开始时兴起来，“嘟”的一声就能付款。更不用说，自从用手机app开始刷卡后就更便捷了，只不过，老有人分不清规则的一上来就刷几次卡，起初老李还兴致勃勃的提醒乘客们一人一次，五分钟之后才能再帮人刷。时间久了，老李的耐心也像大街上这些个川流不息的汽车在马路上横冲直撞似的没了耐心。 刚启动发动机向左打方向盘，前面就冒冒失失跑来一个小姑娘，朝着老李挥手“嗨，师傅”，隔着一段距离，老李看清她的口型，极有可能是吐出的这几个字。他迅速踩下刹车，开门，背着大书包的小姑娘，穿了件齐脚踝的黄色双面呢大衣，浑身像包裹在一个圆滚滚的粽子里，胳膊上还别了个圣诞礼物袋，碎花的，像刚刚从圣诞树上摘下来的黄色小星星，他听见她说句“嘿，师傅不好意思啊。” 老李也没空搭理她，油门踩着一直往前就直愣愣的开了。 这次比往常似乎要慢了几分钟，运气不好，沿途可能要等三四个红灯，穿过浏城桥，指不定还得在定王台书店那绕上一圈，老李在心里这样想到。没办法，真没办法再快了。他想，她说不定又要生气。 “滋”的一声，微信震动了。 “你到哪了” 等红灯的时候，他忍不住回了两个字， “就到” 他知道，他每次说就到时，起码得让她等上二十分钟。 公交车就这样晃悠悠的经过一站，滴的一声“此卡不能代人乘车”，转上来一个娭毑，屁股刚挨着座椅就冲老李嚷嚷道“师傅，这么冷的天，开点空调咯。”老李透过挡风玻璃的后视镜，用余光扫视了一眼，说话的娭毑脑门四周留着一圈不自然的黝黑的卷发，头顶上却裸露着几块花白，胸前挂着一条大红色的围巾来回被拉扯，颜色比圣诞老人的帽子还深了一个色度。 她以为他没听见，又提高了一个分贝喊了几嗓，这下，全车的人都看向公交车师傅了，老李悻悻地拨开了空调键，眼神朝反光镜瞥了几眼，像一根泄了气飘在天空中的干瘪气球。老李刚到车队那会儿，公交车还没有空调暖气这个玩意儿，现在的人啊，在家是烤火炉，在办公室是暖气，连在外面坐个公交都非得开个空调，娇气的很呢，老李心里讪讪地嘲讽道，现代人这种不经风霜的样子，实在太像温室里病恹恹的花朵了。 公交车沿着线路四平八稳的行驶在路上，时而伴有毫无规律的晃动，像是把无数细小的事情刻进生命的年轮，大街上满是圣诞节的氛围，霓虹灯闪烁，车上的人似乎也在奔赴一个又一个的聚会。 “下一站太平街口华图教育。” 这时候，前门涌进来一股巨大的浪潮，车上人并不多，大家都你推我挤的上了车。对此，老李已经见怪不怪了，仿佛他们都是一群赶潮的螃蟹。 “哟，你怎么在这里上车了。”老李惊讶的对着她说道。 “不是看你一直没来呢”穿长靴子的女士缓缓的从右肩把一个精致的小包取下来，“你把我的包放在那。”她指指前边的挡风玻璃笑笑的回应道。 老李心想，多占地啊，就这么点小包，自己背着不行吗。老李没说出口，听她的，把小包放在前面。 “今天在街上遇着大牛和她老婆了，人都在过圣诞节呢，你看看逛街，吃饭，看电影，人好像一样没落下，都快四五十的人了。”正说着，她顺手捋了捋披在肩上的长发，把身上的短款蓝色棉袄拉了拉，最后几排有几个表情严肃的男人正一本正经的面视前方呢，她有点儿难为情的笑了笑，眼睛周围浮现的皱纹像微微荡开的涟漪。 “哦...好久没见着大牛两口子了吧”老李沉默了，他想起他年轻那会儿，好像还没有圣诞节，更别提在平安夜送苹果了。现在也不知道是赶什么时髦的潮流，连车队里也有人扮演圣诞老人来发礼物。 “你站在刷卡机这干啥啊，去坐着啊。”老李有点不习惯，她离副驾驶只有一步之遥，他觉得怪奇怪的。她好像没听见，一直在耳边叽叽歪歪的说着今天又做了些什么，遇见了些什么人。 停车到站，来来往往的人上了又下，下了又上，老李没有像之前那样注意了。他手握方向盘，直视着交通路口，偶尔回应几句。他现在仿佛开了一辆时光列车，在轨道上呼啸着前进，目的地是愉快的圣诞节。沿途经过国金中心，像浩瀚的沙漠久逢甘露：在大街上牵手的情侣，拿着气球奔跑的小男孩，哼着歌刚下班的外卖小哥，刚走出电影院回家的男人和女人。 这一路，年少的人在奔赴年轻的聚会，中年人呢？老年人呢？“只是想今天陪你一起过圣诞节呢，一起坐公交车陪陪你吧”，她手扶着抓杆，晃悠悠的说。 这时闪过老李心头的是陈晓楠主持的一档子节目，叫《和陌生人说话》，最近的一期讲老年人无处安放的爱情，老李不禁感叹道，“人生好难，提起情爱，我们大部分人想到的是青年时爱而不得的惨烈与心碎，却不曾想到了晚年的离别与寂寞也让人痛彻心扉。” “你站着就站着吧，好生点，别摔着。”老李也没说话，公交车依旧往前行驶着。 2018年12月24日圣诞节这天https://mp.weixin.qq.com/s/33SMqXTJ_rA19oxqHEiCB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