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Savage

Savage：Here's your chance to do some damage, savage, savage, savage

或許是前一夜瘋狂炸響的滾雷，在7月3日早上，我的機械手出了點故障。塗抹橄欖油已經應對不了它總是自動抽搐的關節。

作為左撇子，我很難習慣右手。在捏碎兩只杯後，看著滿地的顏料，我知道這筆錢非出不可了。

我把老舊的飛行器從倉庫推出來，草坪里有只電子狗在追逐一隻自動感應球。如果沒有主人參與，這隻球可能會一直飛舞，電子狗也永遠不會停歇，除非它們之中有一個先耗盡了能源。

我想過把狗扔出我的草坪，但我的機械手可能把它捏斷。是誰把它們變成了一種可笑的永動裝置？能源這麼貴，我的左鄰右舍只會在想擼狗的時候打開一會兒，明顯不會這麼大方，除非……我往周圍看看，覺得街區安靜得有些過分，沒有音樂，沒有人聲，只有智能設備的種種聲音在無限重複，比如灑水車，比如垃圾清理機。怎麼會沒有音樂？我十分納悶地打開了飛行器上的音箱，Savage的旋律湧出來，歌手的吐字很老派，一板一眼；嗓音也很性感，歌詞更是欲拒還迎。

作為窮人，音樂是我們的紅酒。我想著，單手騎上飛行器，打算沿著城市邊沿飛到另一個郊區找人修理機械手。但我很意外，飛到公共指定高度的時候，天空中只有我一個人。只有我一個人！我以為下面來了喪尸。我知道自己飛行器的油並不多，所以我很迫切地向下看，但下面真的空無一人。

我去修機械手。路上也沒人。老闆根本不在房間裏，所有人都不在房間裡。好在我已經修了幾次，知道該怎麼辦。我自己處理好了線路，就在我的潛意識接受“世界上沒有其他人”的時候，有人和我說話了。

他說：妳的心臟是活的嗎？

我說：他媽的，你嚇了我一跳。當然。心臟死了，人就死了。

他說：看來妳沒有用社區送來的強力機械心臟。

我說：什麼意思？我們那個辣雞社區居然會送東西給我們，而我居然他媽的沒有收到？

他朝我笑。我把機械手抱起來，讓他看到我的肱二頭肌。我也不是好惹的。他若無其事地脫了上衣，他的皮膚是透明的，就像一隻吃了方便麵的蝦，一目了然。這讓我非常驚愕。他的內臟都是自己的，看得出肺葉和心臟都有點老了。他的四肢都是機械的骨骼，非常強壯。

我把手放下了，假裝腰痛。其實我摸著後腰的那支老手槍。

他說：城市外沿所有社區，每個人都換上了機械之心，而你居然說沒有收到？

我猛然想起有一天，我打算出去走走，買點燃料。飛行器熄火了。我艱難地推著這玩意兒去找老伙計，步行了五個街區，每一步都很吃力。我的機械手也是那一天開始持續犯毛病的。那天我回到家的時候，門口有一隻打開的箱子，上麵只有一枚紅色的小標記。我去問鄰居，他們都搖頭：不知道這是什麼！

他媽的，我說。我錯過了。一定是哪個壞小子把我的那份偷走了。

看來你被封閉了很久。他說。機械心臟的好處，恐怕妳還不知道。據我所知，你是一個——過氣的——拳擊手。因為救鄰居的狗而被車壓斷了胳膊，現在是一個無業遊民，在家裏畫畫。有人找妳學拳擊嗎？我不信。

我歎口氣：是沒有。

今年，機械心臟是拳擊的參賽條件。或許妳的鄰居們不希望妳參加格鬥賽，所以把你的心臟藏起來了。

什麼格鬥賽？！我大吃一驚。格鬥，不是十年前就禁賽了嗎？

十年前，“老好人蘇維”，也就是妳，拿下第六條金腰帶的時候，肉搏格鬥確實禁賽了。但同時，機械格鬥正式開始了。住在你隔壁的施坦威，如果我記得沒錯，妳救了他的狗？

施坦威，社區長，我喃喃道。是的。

——他兒子是個機械格鬥的後起之秀，去年拿到了他的第六條金腰帶。

可是拿到三條金腰帶以上就足以讓他搬進城市中心……

妳還覺得他和你住在一起？！他仰天大笑起來，你有多少年沒有看到他？

我恍惚地回憶起來。在換上機械手那天，施坦威站在我的床邊。他擦著眼鏡說：這麼多年，妳把所有的收入無償平分給了貧民區的社區成員……大家都會記得妳的好，“老好人”。以後妳怎麼辦呢？希望妳能找到喜歡的事，比如畫畫……我會把家裡閒置的顏料和紙筆都給你。我想，如果妳把心情抒發到畫裏，一定會有人埋單的。我確實不願出門。斷了手臂後，他們送我的飛行器被我鎖進倉庫，他們送我的機械手，我也除非萬不得已不會去修理。施坦威介紹給我的中介每個禮拜會來，送很多食物、顏料、紙張和不錯的稿酬，然後拿走我的畫。我確實很久很久沒有見過施坦威。究竟是誰在幫他打理草坪呢？

為什麼要這樣對我呢？

因為平分到他手上的錢，遠遠不如他把兒子推上冠軍寶座得到的多。這人慢條斯理地說。老好人的價值觀，在我看來……很荒謬。

我不想聽這種話。我擺擺手。我就是這麼過來的。

總之神奇的是，今年有人突然想起了你。大概是因為六條金腰帶讓一條新聞上了媒體；他再獲得一條金腰帶，就打破了曾經那個人的記錄——也就是妳。大家想起妳來了。他們紛紛提議讓你們打一場。只有贏了你得到第七條金腰帶，他的勝利才算體面。

我沉浸在震驚裡。

現在妳只缺一顆心臟了，好在你沒有錯過我。他說。他在房間裏晃了幾圈，換上一件白色大褂，看起來斯文多了。他搬出一隻箱子，說：現在只要妳躺到手術床上去，我可以幫你換上一個。

等等。妳想要什麼？

什麼叫“妳想要什麼？”

我長這麼大，從來沒受過沒理由的好意。所以妳要什麼？

妳沒有什麼值得我要的，眾所周知，妳從來沒有攢下過自己的錢。……妳總是傾心集體。妳認為是集體的，就會傾囊相待……多年前離開你的夫人如此，此後，左鄰右舍整個社區都是如此。一個跟自己的錢有仇的人，我能朝你要什麼呢？

我需要報答你。我低下頭。雖然我也不知道能怎麼報答。

妳可以考慮把心和肺給我。我很久沒有遛狗了。這次妳打贏了以後，妳就恢復了從前的風光，也可以繼續分錢給妳想融入的任何集體。那些獎金不止能讓你搬進市中心，也可以讓你收買一些搖尾巴的小富人。那時候想分一點錢來的話，我也很樂意接受。他戴上消毒手套。

可以開始了嗎？妳的時間可不多了。一直畫畫有什麼樂趣？妳早就該走出來，揮舞著妳的鐵拳，堂堂正正去打翻那一對欺騙你的父子，然後過妳自己的生活，一個拳擊手的生活。很快，媒體就要找到你了！如果他們發現妳還是一顆活蹦亂跳的心臟……妳就來不及了。

他舉起麻醉針，給了我一個非常真誠的笑容。

“蘇維先生，我是看著您的拳擊比賽長大的。我忠心耿耿地盼著妳重新站在台上。”

我默默地坐在了手術台上，看著針頭上尖銳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