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遗忘的元泰定帝也孙铁木儿

原创：胡侃文字 微信公众号：胡侃文字

说明：此为以前读《剑桥辽西夏金元史》“蒙元部分”的笔记，一共三篇，这是第二篇，讨论泰定帝也孙铁木儿为何没在元成宗死后加入帝位争夺。第一篇《元泰定帝也孙铁木儿继位之前的“乱局”》主要交代这件事的背景，感兴趣可点击查看。

作为忽必烈指定太子的嫡系孙子，也孙铁木儿的血缘是当时皇位继承者中，最具竞争力的备选之一。况且，他还是拥有雄厚实力的漠北亲王，但在元成宗之后的整个政权更迭中，此人却被人遗忘，无人提起。这是一个让人有些无法理解的现象。在梳理成宗驾崩后16年的王朝政权更迭后，确实能看到一点线索。

也孙铁木儿为什么会被人遗忘，而没有在1307年元成宗驾崩之后加入与帝位争夺？

1、

这与其上一代的帝位争夺有关。即其父亲甘麻剌与其叔父铁穆耳（元成宗）发生在1294年世祖忽必烈驾崩之后的帝位争夺。

甘麻剌代表的是传统蒙古势力，而铁穆耳则是完全继承忽必烈政策的代表。其矛盾在于，忽必烈在保护蒙古传统利益的同时有限度的汉化，并加强中央集权，而这一点有损传统蒙古势力的利益。所以铁穆耳与甘麻剌在政治上敌对。

虽然1307年铁穆耳去世后，其皇后卜鲁罕主张恢复传统蒙古势力，但因为甘麻剌与铁穆耳之间的对立与夺嫡之仇，卜鲁罕并没有选择有足够资格代表传统蒙古势力的也孙铁木儿，而是选择了血缘关系上十分弱势的阿难答。大概这也是无奈之举。

2、

如上所述，也孙铁木儿虽然在血缘上有足够的继承资格，但他却代表了传统蒙古势力。这是亲近儒家、支持汉化的哈剌哈孙集团所不能认同的。

也孙铁木儿在1302年便继承了其父甘麻剌的王爵之位，长期驻守漠北，手握成吉思汗四大斡耳朵的势力，所以是非常标准的传统蒙古代表。其个人连汉语都不会说，很说明问题，而其主要依靠的集团多数是传统蒙古人和色目人，尤其是伊斯兰教信仰的回回人。

3、

以下这个原因《剑桥史》没有交代清楚，因此只是猜测：也孙铁木儿在1307年时可能并没有控制蒙古本部的军队。即有关漠北蒙古兵权的归属问题。

在1298年开始的内亚纷争中，1299年统领漠北蒙古军队的是海山，1301年内亚纷争结束之前，海山正是靠着漠北蒙古军队在前线作战。

漠北蒙古军队向来是驻守漠北的蒙古宗王所管辖。也孙铁木儿的父亲甘麻剌正是这其中的宗王代表，从道理上来说，漠北蒙古军队应该是甘麻剌和也孙铁木儿控制的。1299年时，是不是因为战争需要，海山临时掌握了这部分军队的控制权？那么是甘麻剌出于大局放权了，还是成宗铁穆耳自始至终都没有把漠北蒙古军队的控制权交给甘麻剌？（参后文补充2）

更有意思的是1302年这个特殊时间节点。1302年，甘麻剌去世，其子也孙铁木儿继承晋王之位，自然也应该继承兵权；同一年，内亚纷争已结束，统领漠北军队的海山按道理应该交出兵权。但实际上，1302年后直到1307年成宗皇帝驾崩，海山似乎一直在内亚，没有回中原，也没有回蒙古本部（海山当时在西蒙古）。在内亚的海山，应该一直带领着军队，漠北蒙古军队因此可能一直在海山的掌控之中。

又，海山在回大都继承帝位时（1307年）带了一支强大的军队，不知这支军队是否就是海山在前线作战时所统领的漠北蒙古军队？如果是，则当时蒙古本部的军权一直在海山手中。也孙铁木儿之所以没有参加帝位争夺则可能因为没有军事实力。

【补充1】

《剑桥史》第六章“也孙铁木儿朝（泰定帝），1323-1328年”一节中所言：

1302年，也孙铁木儿袭封晋王，统领成吉思汗四大斡耳朵，成为当时真金的孙子中地位最高的人。因此，在1307年他与海山、爱育黎拔力八达一样具有帝位继承的资格。（P541）

这个表述似乎与上面的猜测存在矛盾（也孙铁木儿到底有没有军事实力）。关键在于“四大斡耳朵”的含义。

斡耳朵，突厥系蒙古语，意为宫帐或宫殿，是游牧民族君主所居之宫帐，以及其间置有宫户而负责保卫的机构。成吉思汗时设有四大斡耳朵，分别属于4个皇后。帝、后死后，由守业幼子拖雷继承。元朝建立以后，成吉思汗四大斡耳朵又分设4所总管府和一个都总管府，下辖提举司、长官司和各种造作司等20余个职司，其私属工匠、打捕户遍布大都、上都、保定、东平、彰德、泰安等地。这四大斡耳朵向中书省直辖之腹里地区每年征收五户丝；并向赣州路征收五户丝；并向赣州路征收江南户钞。而且他们每年还可以得到朝廷赐给的大批银两及罗绢绒等物。——百度百科

据此，“四大斡耳朵”既然“负责保卫”则是具备军事实力的机构，它更像一支禁军。但对“四大斡耳朵”来说，其更重要的职能在于经济意义。其下辖“工匠、打捕户”遍布北方，并征收和获得朝廷大批税负与赏赐，则其经济实力应该非常强大。其军事实力虽然存在，但未必能与正规军队抗衡。因此，也孙铁木儿在经济上或许富可敌国，但在“枪杆子”上，相比于海山，可能毫无优势可言。

【补充2】

关于海山在1299-1301年参加内亚战争时所率领军队的描述：

1299年受命统军于漠北，其时年方18岁。除了诸王统领的蒙古军和驻守漠北多年的宿将床兀儿统帅的钦察军外，海山手下还有来自各卫的汉军和新从汉地调来的蒙古军。（P510）

这个描述中“诸王的蒙古军”及“驻守漠北多年的钦察军”显然也包括了晋王甘麻剌（也孙铁木儿之父）在内——假设晋王甘麻剌也统帅着一支“蒙古军”。考虑到甘麻剌不久之后去世，且又是海山长辈（伯父），也孙铁木儿有可能在此时实际掌管军队。不过，因为海山统帅的军队派系庞大，来源复杂——包括蒙古诸王军队、漠北床兀儿的钦察军、汉军和中原的蒙古军，因此，海山在1307年回大都就位时所带回的军队未必是漠北的蒙古军队。

另外，床兀儿是一个很重要的人物，他是后来元文宗图帖睦尔（海山次子，1328-1332年在位）的权臣燕铁木儿的父亲。“驻守漠北多年的宿将”床兀儿支持谁？有几种可能。

一、既然驻守漠北多年，手中控制着强大的”钦察军“，床兀儿与同样在漠北多年的晋王父子关系可能非同一般，属于也孙铁木儿的嫡系；

二、床兀儿是元成宗铁穆耳派驻到漠北，监视晋王父子的大将，以防甘麻剌制造事端，影响大都中央的安定团结；

三、在内亚纷争及以后的多年，床兀儿一直跟随海山，因此成为海山的嫡系，手中的“钦察军”自然也倾向于支持海山。

以上这三种可能，在内亚纷争之前，最有可能的是第二种，即床兀儿负责监视甘麻剌父子。在海山于内亚纷争中大获全胜之后，床兀儿有可能成为海山的死党，一直追随海山。其子燕铁木儿在元文宗时位至卿相，大权在握，显然与元文宗图帖睦尔（海山次子）关系非同一般，深得宠信。之所以如此，可能正是因为床兀儿与海山的关系传承。

总之，床兀儿作为甘麻剌父子嫡系的可能性很小。从另一个角度上说，漠北最有实力的军队，甘麻剌和也孙铁木儿父子可能从未染指。而他在1307年时的帝位竞争对手，一个战功显赫、手握重兵（海山），一个积极奔走、与大都宫廷的实力派大臣打成一片（爱育黎拔力八达），对比而言，也孙铁木儿被人遗忘实属正常。

4、

海山为什么能够得到支持？

是因为他的战功。蒙古传统对战功的认可相当之高。而海山在1299-1301年的内亚纷争中取得了骄人的成就。也孙铁木儿却没有这样的战功，至少在1307年之前是没有的。

另外，《剑桥史》中还说了一个大臣支持海山的原因：海山与大都宫廷一直有着非常密切的关系（P552）。而这一点，长期驻守漠北、连汉语都不会说的也孙铁木儿在1307年时明显处于劣势。

5、

爱育黎拔力八达为什么能够得到支持？

原因很清楚就是因为他与大都宫廷的大臣以及儒家集团关系十分密切。当然元朝儒家在政治上的作用有限，但是元朝历代皇帝完全摒弃儒家的也不多，且当时的哈剌哈孙是支持儒家的。在一定程度上，他既赢得了大都的蒙古贵族和大臣支持，也赢得了以儒家为意识形态的汉人文士集团支持。

6、

为什么选择的是答剌麻八剌一系？

答剌麻八剌是海山和爱育黎拔力八达的父亲，是也孙铁木儿的叔叔。但元朝为什么没有选择甘麻剌一系，而是选择了答剌麻八剌一系？

其原因恐怕也与甘麻剌和铁穆耳的帝位之争有关。

作为甘麻剌和铁穆耳的兄弟，答剌麻八剌本人没有参与帝位之争，他在忽必烈去世之前就已经死了（1292年），所以，他与铁穆耳之间不存在仇恨。也所以，他的家族不会像甘麻剌家族那样引起铁穆耳皇族的忌惮。

更重要的是，答剌麻八剌一系的政治观念很可能是符合忽必烈和铁穆耳政策传承的。从海山和爱育黎拔力八达从小接受儒家教育来看，答剌麻八剌家族至少不是排斥儒家的。虽然海山后来非常传统，爱育黎拔力八达则儒化“彻底”，这正是忽必烈和铁穆耳兼顾的两方面。所以，有可能，答剌麻八剌集团的政治主张很可能兼顾蒙古传统和汉化两方。这一点，甘麻剌一系没有。因此，从政治理念上说，也孙铁木儿也没有海山和爱育黎拔力八达有优势。

这六个方面可能是也孙铁木儿为什么在1307年的帝位之争时，几乎没什么动作的原因。也是为什么对立的两派，不论是卜鲁罕皇后还是哈剌哈孙都不考虑让也孙铁木儿继位的原因。

也孙铁木儿虽然代表了传统蒙古势力，且血缘关系上最有资格继承帝位，其经济实力强大，又有一定兵权在手，但这样一个绝对的实力派王爷，因为一系列历史条件的不符，所以完全没有立刻继承帝位的机会。但16年之后，这些条件都不复存在，而其侄子元英宗硕德八剌死于非命的残酷现实，反而将也孙铁木儿硬生生地推到了皇帝宝座跟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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