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参加过诺曼底登陆的二战老兵攀谈
今天去诊所打疫苗。排队的时候碰到一位老先生。老先生说他昨晚来诊所看病,但是文件上的邮寄地址出错了,他怕药寄不到他家。
诊室的门紧闭着,每服务完一位病人,医生才会开门叫下一位病人。我是等待列表里的下一个,于是我大方地跟他说:你就先在这里等着,等到医生她要叫我名字时,你就jump in。去跟她校正地址信息。
然后他坐在我的旁边,就主动跟我攀谈了起来,首先他第一句话是说:“你知道吗?我九十六岁了。” 我回答:“真看不出来。看起来年轻好多!”
这话真不是恭维,他的胡须是黑色的,皱纹也没有那么多,身姿矫健,耳朵眼睛都还灵敏,真的看不出是九十六岁呀。

然后他取下了自己的帽子,跟我说他参加过第二次世界大战。这时隔壁一位陪孩子来看病的父亲也加入攀谈了起来。老先生说他参加过诺曼底登陆,当时的战场是奥马哈海滩。由于我还不算娴熟的英语,真的get不到有的单词,但又觉得我一定要听懂!于是我赖着脸皮打开谷歌搜索,一个一个词翻成中文,然后迅速掠过维基百科中文词条,以希望能够流畅沟通。
他进一步讲着帽子上的勋章。还讲起了当时战役中死了很多兄弟。然后也顺便感慨了一下时光匆匆,当时打战自己还是个young kid(二十岁)。
我感兴趣地问:“那你当时害怕战死吗?”
他说:“当然会怕。”
感觉我问了一个很废的问题,于是我转动脑筋,又问:“你当时参加诺曼底登陆时,有信心后来会获胜吗?”
他坚决回答:“有的,有信心呀。”然后他食指指向上方,跟我说 Because of God's Will (因为上帝的意志)。
一瞬间,我觉得他像极了一直手指天空的苏格拉底。
但我就抛出了一个比较有挑战性的问题:“那如果说上帝的意志主宰了战事的发展和最终结局……”他接话:“Yes. Yes.”
“那么!上帝的意志也理应对战事的开场,完成这样的意志和计划, 期间伤亡了你许许多多战友。这又怎么看呢?”
他稍有迟疑。我怕气氛陷入尴尬,立马傻笑道:“无论如何,我们还是盼望不要有第三次世界大战吧!”
然后他说到:“你知道Korea吗?”
我心想:“关韩国什么事。”
然后他又说:“你知道越南的事情吗?”
哦!我恍然大悟起来了,说的是北朝鲜。于是马上说:“我知道啊,川胖最近跟金胖在越南谈崩了,扫兴而归嘛。”
他说:“嗯嗯,我说的就是这个事。”
我内心:“哇,这个老头好厉害,96岁还看新闻的!还好我也有看新闻,不然这就尴尬了。”
然后他就问我岁数,问我参过军吗?
我心想这肯定是误会我是美国人了。就说我是来自中国的。看来他也不是非常聪明了,我这么一个一边听他讲一边问单词拼法然后打开手机翻译的人,像是一个土生土长的美国人吗?
为了防止避免纠缠到金胖的后台和毛衣战等敏感话题,我灵机一动,话锋一转,抑扬顿挫地说道:“咱两国,在二战中可是盟友的哟!”
他也礼貌而不失尴尬地说:“Right. Right.”
然后他问了一下我的职业。我也问了他在什么样的军种服役。
他指着帽子上的步枪,说了几次infantry, infantry。我是真听不懂,让他一个字母一个字母拼读给我,然后我才搜出来哎呀这是步兵的意思!哇忽然想起来这当年是托福词汇的呀我居然忘记了,我的脑子在哪里!
然后,他又介绍了帽子上的勋章和自己的军队队徽,勋章有紫心勋章,和法国荣誉军团勋章。
接着他妻子也出现了。看起来她比老头子的皱纹要多不少。对于丈夫炫耀自己的背景,妻子显得很冷静。我想过去这七十年她应该见过很多这样的场合了吧。
时间已经过去了二十分钟。诊室里头的人还没出来,于是老先生把他的名字留给我,让我待会进去打疫苗时顺便跟医生说他的地址信息有误。让诊所电话联系他,以修改地址。
然后就与老先生挥手作别。旁边那位带孩子看病的父亲说:“感谢你为我们国家服役。”
可惜,我说这话就太不合适了。于是我说:“让我们祝愿世界和平,不要有第三次世界大战!”
我打疫苗时也就跟医生说了这件事。她刚好也就是昨晚在诊室接诊老先生的当值医生。刚看到名字,就说:“哦。那位96岁参加过二战的老先生。他看起来可比真实年龄年轻多了!”
我帮了老先生这么一个忙,于是巧合地知道了老先生的名字。老先生的姓氏首字母是S。我回家之后就在网上用谷歌搜S先生的资料,看到了零星的资料,包括他中年时期的一些照片,也看到了他2004年去法国领法国荣誉军团勋章的讯息。
今天是有趣的一天。尽管S先生没有给我什么充满意义的教导和珍贵的讯息,但是他本人的出现,就好像是在我以前读过的历史书的插图中,忽然蹦出来一个活生生的人一样。他是亲历者,他本身就是历史的一部分。
近来不是很愉快,一直觉得眼前生活和理想生活相去甚远。历史有它的脉络有它的进程,而我日复一日地在这个大农村里为了个人生计奔忙。感觉和我想感知的鲜活世界脱离甚远。仿佛电视和广播里描绘的是另一个世界,而这个大农村就是美利坚划给印度和中国码农的一个“世外桃源”。这里没有硝烟弥漫,这里四季气候温和,这里有充足物资满足物质需求,但这里没有鲜活的人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砸进大把大把时间,而倾尽生活的付出,溅不起一朵浪花。
而今天的遭遇,仿佛就稍微地把受隔离的我和真实的历史脉络之间连接了一下,就好像是把我从深水底出搅拌了几下,然后我又稍微地漂浮了起来一样。让我不至于完全的昏暗,而是勉强地,还是能够感受到阳光透过水面,射入水下,层层穿越之后,微弱地映照在我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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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明白那种无力改变现实被迫随波逐流的无奈,和遇到有精彩经历的人的惊喜,人生的变化随时可能发生,我们能做的就是随时做好准备,共勉。
老先生行动如何呢,能自己走路还是需要辅助设备?
Dday那天的所有参战士兵都是英雄,致敬
写得真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