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记：八班

1

昨天中午放学，我的早读科代表，一个大大咧咧，平日里老远就会振臂高呼“陈老师”，笑起来灿烂得像朵花的男孩子，伏案奋笔疾书，和辛弃疾的破阵子过不去。

另一个孩子吃完饭回来，拿着一个杨桃就在啃。他抬头看了一眼，嘟囔道：杨桃啊。

我说：杨桃好吃啊。

他回：都没有切成片的，怎么吃啊。

于是，在八班获封“精致男孩”。

今天继续讲破阵子，谈到八百里分麾下炙，问是怎样的画面。

他答道：悠闲开心。

笑呆。

于是继续问：想象一下，他们是怎么分肉吃的？总不能是切成一小块一小块，慢慢吃吧。

另一个孩子答：大口吃肉，大碗喝酒。

他道：他们哪有那么多肉吃呢？

2

下午进班，要默写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

在三楼楼梯拐角处，听到齐读的声音，心中暗喜，想着：还蛮乖的。

踏进门，一个个抬起头来，声音瞬间提高好几个八度。

我笑着在黑板上写要求，他们每次都是，看着笑了，越是嗨了起来。越读越大声，和早读睡不醒的迷茫状态，截然不同。

其实，我很喜欢这种感觉。他们还活泼泼的，还没有被一场场考试打压住，睡眠还很足够的时候，还能兴致勃勃地逗你开心。

更神奇的是，最后戛然而止的瞬间，我的早读科代表来了一句：你看你把我们逼的！

全班哄笑。

有孩子接口道：再来一遍好不好？

另一个孩子道：老师啊你快阻止他们，都读了四遍了。

3

晚上，加了一会班，把小测改完，七点多回家。

刚出校门，又见公共自行车的两抹熟悉的身影。

两个站起来比我还要高出很多的平日里乐呵呵的大男孩各坐在一个车上，对着夜幕下的马路，在习习凉风中，聊天。

虽然已经是第二次遇上他们的“促膝长谈”，我还是免不了“眼前一亮”。

“嗨，老师。”一被提问站起来表达不好就会像企鹅一样晃动几下的大男生还是标志性的问候。

我问：又在这儿，聊什么呢？

他答：我们在谈学习。

我笑。

另一个更瘦的孩子瑟缩着身子道：真的。

我看着他瑟缩的样子，道：你都冷成这样了。

他挥挥手：不冷。这是很美好的回忆，我们在积累写作素材。

这会子想起来，还是觉得很美好。

八班，是很奇怪的存在。总是那么让人费心，又那么就待在那儿，好像比旁人更能不受大环境的影响。

4

想起，每次生气说他们的时候，他们都是一脸凝重，让你错以为他们听得很认真。

结果，过几分钟开始上课，不知不觉，就开始又说着说着就笑开了。

想起，上学期末，一个男孩子，数学科代表犯了错，被数学老师也就是我们段长拎出去训斥了一通。

说着说着，小孩子突然哭着和段长“吵”了起来：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段长怒吼了几句，一时，哭声，训斥声，争辩声俱起。

那天，我因为他们作业的情况火气正大。

结果，他们一个个伸长脖子，一脸担忧地想要一探究竟。

我索性什么都不讲，让他们跟着听训。

到现在，每每想起平日里总是互相笑的一群人那会子的全部的担忧，都会很感动。

八班，从来都是真诚而温暖的。

就在我担心会不会真吵得不可收拾的时候，那个男孩子终于回来，进门还不忘打报告。

我让他进来，也跟着放心了。段长，是比我与他们更情长的。

等他坐回原位。

我决定不发火，而是启用第二个应对技能：婆婆妈妈，不，循循善诱，讲道理。

刚开口，那个孩子的抽泣声就传来。

全班本来已经聚焦过来的目光再次被哭声牵动。

一个女孩子，皱着眉头，一脸难过。

我走过去，看着他哭得厉害的样子，不免下意识“温柔”了一点：你需不需要先坐到外面，喝口水缓一缓？

他止住啜泣声，但还是一抽一抽的，木木地点了点头。

结果，他才出门，段长大人不知为了拿什么东西，就回来了。

没有斥责，但仍和平时的极为亲切友好人见人爱和孩子们打成一片的模样不同，厉声道：出来做什么？！

众人又是一紧。

我忙出去，好歹是我让人出去的，这回得护。

我解释：我让他出来缓一缓。

段长居然看着那一张可怜巴巴的脸，还能干巴巴地说出两个字：不用。

带着小朋友回班的那瞬间，又一次难得地觉得自己有一颗慈母心……

段长转身下楼，我悄悄问他：你怎么样啊？要不要还是坐一会儿？

他仍是流着泪，摇头，一脸哭累了的表情。

看着都心疼。

又想起上一届一个孩子，也是出了错，和低一年段的孩子因为抢球场打闹起来了，被班主任告到年段里来。

当时的段长也是数学老师。

想想，他也是，总是扮黑脸，总是让我们可以做那“仁慈”的一方。

教训完之后开始，那孩子也是哭。

班主任不在，我坐在他旁边，陪他写检讨书，听他委屈地哭着说是他们先错的。

结果呢，那天下午，距离早上的课还不到六个小时，一进班，就看到八班那位哭得好像再也好不起来的小朋友在班里跑得正欢，笑得粲然。

原本只是要记录一些开心的事儿，写着写着，突然有些感伤。

很想，每一天都如今天这般与他们笑着相处，谈好玩的事情，在对文本的误解中交流，互相了解，理解。可是，总会预见到在这最后一个学期，彼此的不可避免的一些消耗以及终将疲惫。

不，不可避免，也应当尽量避免。

不要成为合谋者，而要真地投入地相处，不要那么计较。

想起，一个女孩子上学期在随笔里说：都说女人撑起半边天，我们班女生撑起了整个天空。

想起另一个同样很优秀的女孩子说：我很喜欢八班。

我也是，很喜欢八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