琐事一二

刚才买了一张机票，离开的日子就定下来了。

居留的日子有了期限，每一天的时间就会被安排进计划里，不再盲目。

八月底到乌市，到月底离开，刚好半年时间。上一次在乌市呆过这么久的一次是2015年，不过那一年是上半年，这次是下半年，刚好凑齐了一个地方的四季。想想也算比较完美了。

以前我对人和地方，对周遭的一切，都挺挑剔的，现在不仅没了挑剔，几乎也没了要求。

我小时候很挑食，因为挑食挨过父亲的打，不对自己胃口的东西一概不吃，哪怕绝食一天也绝不妥协。

成长中的挑剔表现在各个方面，趋近完美主义。在长大以后的恋爱择偶上，更是如此。

我想起从前那些还留有印象的相亲经历，对对面男性的挑剔，倒也不是挑人家的外貌、衣着，也不是挑家世、财力，是挑“感觉”，我像一条狗一样的，用鼻子指挥自己的身体和大脑，靠闻。

现在想来，这真的很玄。比玄学更玄。

讽刺的是，我依靠这看似无比玄妙的嗅觉找到的一两个人，觉得合适恋爱、结婚的，后来却都不欢而散了，感情质量也糟到不能再糟。很打脸。

后来慢慢的，我变得不再挑剔了。不仅对人，对环境、食物等等都不挑了。

小时候我是家里最挑食的一个，现在什么都吃，大家觉得不好吃、不能吃的我也吃，我觉得至少是个食物，能填饱肚子，也没有变质，为什么要扔掉呢。平时出去吃饭，大家评价难吃的菜，我也觉得还行。相反，我姐从以前最不挑食的人变成了挑食的人。

我从中觉得，一个人的变化，有时真的很难意料。

对衣服和环境也是，女性都喜欢买衣服，常买常新，我很少有这种欲望，再旧的衣服，只要质量过得去，能穿下去我基本也不会考虑要换新的。住的地方，不管是家、宿舍还是旅行中的酒店，安静、干净，能睡一觉就好。

对人，我发现自己完全不挑剔了，换句话说，就是基本没要求。在乌市半年，偶尔被安排相亲。只要对面坐的男人不是样貌畸形，行为太过怪异的，我都觉得还好，都能接受。也会很真诚、主动地与之交流，倾听，互动。

这和以前差别很大，以前我是那种与人面对面坐着，一副高冷，鼻子嗅嗅，不对味的话，剩下的聊天全程就是：嗯，还好，不知道。

现在想来，首先这很不礼貌。其次，过去那个我没有长大。这么说也不是我现在成熟了。即使现在，我依旧觉得自己放到同龄女性中还是很不成熟的。但总算比过去成长了一些。

引起这些变化的原因，应该有两个。

一是认识到了自己的普通。我现在能很清楚地明白自己是个普通人，而且是普通人中最为普通的那一种，无论从长相还是能力来说。客观一些看，前三十三年普普通通，假如我能活到70岁，后三十多年也基本还是这样，不会有什么大的发展，更谈不上意外成就。

而且我不光普通，普通人里也有那种优点与闪光点很多的人，相反我是个自身缺点多于优点的人，首先我性格没那么好，独立，不合群，坚持自己的思考，这些放在一个有所成就的人身上，是优点，但放在一个普通女性身上就不是了。一般来说，男性都喜欢那种看起来活泼开朗，大方随和的女孩子。

我是比较孤独的那种人，交际欲望很低，不喜欢也不擅长和人打交道。在世俗生活中，对人对事的认识又比较简单。对成功发财都没什么欲望。其次，我长得很一般，身材也不好。加上两鬓的头发越来越白，脸上的皮肤不再细嫩，皱纹与色斑也多起来了。

这么一看，挺惨的，简直一无是处了。好在我自己也接受了。也许因为接受了这个不完美的自己，我也能接受那些不完美的男性了。

最重要的一点，是认识到了人人都不容易。

现在相亲时，我会很友好地去对对方，一直以来我对男性的长相要求不高，可能我过于迷恋那种性感、聪明的大脑，而忽略了外貌。举个例子，许知远的长相是被许多女性看不上的，但我就觉得挺好的，因为他本身的魅力打动了我。相反，我倒不大喜欢那些长得太过英俊的男性，对当下流行的鲜肉一类，我也没有什么兴趣。可能觉得皮相过于美的东西常常空无一物。当然我得承认，这也是一种偏见。

所以，我很少因为对方的长相而判他出局。大多是因为思想、认知、价值观等等因素。

但无论怎样，我都能保持对对方起码的尊重，我也很乐意去听听他们的经历、生活等等，即使没有一见钟情，也没碰出什么火花，仅仅只是像一面之交的朋友那样聊聊天。我很容易发现他们身上的某些令人感动的优点，比如朴实，善良，也能感觉到他们的不易，和生存的压力。

我常发现一种男性，年过三十，不善言谈，也不会包装自己，经济能力一般，不好不坏，他们的身上没有特别亮眼的、吸引年轻女性的地方，因为性格的原因，在生活中，他们也不善于和女孩子打交道，讨她们欢心，三十岁以后，当生理与心理的热情逐渐冷却，结婚变成了一件和买房一样需要限期达成的目标后，不难从他们的身上体会到那种疲惫与无力感。

我想起王小波的那句话：生活就是缓慢受锤。

在那些三十岁以后仍旧单身（非自愿单身）的男性身上，你会突然想到生活真的就是缓慢受锤。

在这个社会中，大多数单身女性是有选择的单身，当她把期望放低一些，是不难找到一个人结婚的。但是大多大龄的男性，尤其是那些长相与财力平平的大龄男性，即使要求已经非常低，也很难找到一个愿意与他结婚的女性。

虽然他们结婚后，可能也会是称职的丈夫和父亲。

作为一个有更高级属性的动物，当社会没有分配给他一个配偶的时候，他的身体需求和情感需求会通过什么去满足，他会如何去回馈这个社会。

当社会文明与生产力的前进需要无数大脑与力量去推动时，太多的个体被困在了基本需求的温饱线上。

在仅仅满足于谈恋爱与风花雪月的那种年纪里，我没有思考、也思考不到这些问题。

我思考过这个社会应该将（xing）服务行业合法化，规范管理，有针对男性与女性的，不同年龄不同需求的，年轻男孩女孩能从那里学习到基本的常识，科学、健康，而不是从乱七八糟的影片与视频里。沉重的房价与生活成本压在最年轻且富有创造力的肩膀上，成功学绑架了几乎每一个成年人，我常常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些看起来明显充满漏洞、逻辑不符、(shan)情(shan)智的东西能俘获那么多人的心，因为它们有庞大的受众群体。似乎资本要产生价值，就只能将世界交给消费主义。

而像我所遇到过的那些看起来缓慢受锤的人，无论男女，都是洪流上的一朵小的不能再小的泡沫了。

但无论如何，我还是很喜欢倾听他们的故事，这就是这个时代，如果我们能活70岁左右，那么这就是70余年的真实世相。

我们能做得更好吗？似乎不会。他们能做得更好吗？好像也不会。大家都是活着。在今天，身心健康地活着已经很不容易了。

如果回去之后彼此没有再联系，大概也就是互相没有看上。如果我没看上对方，他联系我，我也会很坦诚地告诉他。如果对方没看上我，我也要能够从他的语气和回应中自己悟出来。但是，无论怎样，现在不会删别人了，以前会。也许这也算我学会的一点点世故的技巧。

以前我觉得对婚姻来说，爱情很重要。现在会觉得，婚姻只是个对人性的考验。爱情也是玄学。

我羡慕那些在年轻时遇到了彼此喜欢的人，有幸能一起进入婚姻，生儿育女，携手共度一生的人。可惜很明显，我不在此列。

不过，年纪大一些有大一些的好处，许多盲目的妄念算是放下来了，许多不切实际的玄乎的想法被纠正了，对人也不再那么苛刻了。能够平和地与他人相处了，虽然还不够平和。

关于爱情，想起来一件事情。虽然三十三岁时回首往事，觉得过去的这些年里，我没有真正遇见过爱情这个东西，有过的都是一些你喜欢我、你不喜欢我、或者你没那么喜欢我的常见剧情而已。但是，如果硬要拉一个在我曾经的感情上占比最终的人出来的话，我能想到也只有D。荒谬的是，我们相处的非常短暂，且很少很少在一起。

虽然最后分手是我说出来的，但这么多年，诚如事实所体现出来的那样，不喜欢我的人却是他。

理由很简单，他觉得我不够漂亮。这个虽然听起来最令人悲伤，但也足以叫人死心。因为这个改变不了。

所以，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也一直觉得D终究是个肤浅的人。

虽然我喜欢他的时候，的确是喜欢他体现出来的才华与思想的光芒。可能那时过于年轻，对所谓才华与思想的理解并不透彻，还停留在皮毛之上。

至于为什么会把这个过去感情的唯一重心奖颁给D，是因为这些年里，只有他，算是我曾真正欣赏并仰视过的一个男性。

不欢而散后，我手起刀落删除拉黑，至今从没再联系过。不过世界有时真的很小，十年以后，在遥远的新疆，我突然发现了关于他的一点生活轨迹。

我姐姐有一个微信群，四百多人，是个在乌市的老乡群，那些人常常在群里聊天，有一天她给我看群聊里的一个消息，我看到了D的名字，里面的成员都备注了真名。

十年，虽然往事已完全没有重提的必要和兴趣了，但是看到他名字的那一刻，我内心还是有波澜的。接着我点了些有他发言的消息，声音已经完全听不出来是当年的他了，说的话更是不像了，再往上翻翻，有一张他发到群里的照片，他和妻子，我首先看了他妻子的长相，的确比我美，接着我再看了看他，不如当年好看了，群里还有他发的儿子的视频，他生活的近况，他工作到了西安……信息太丰富了。导致我晚上居然做梦了。

一直以来，我是个夜里很少做梦的人，或者梦的层次藏得比较深，第二天根本意识不到自己做过梦。但是了解到他消息的那么一段时间里，我经常做到关于他的梦。

那些梦的剧情乱七八糟，核心却都差不多，关于我曾缺失的对他的安全感，以及求而不得的伤心。我梦见我走在去小学时的那条路上，后面跟上来一个人，远远地喊我，我一直没有答应，直到最后，他追上我，我抬头看着他，泪流满面。

还有一次我回到老家，听说有一个聚会，他也会来，我就去了，我想托朋友把他单独约出来，当他知道要见的人是我的时候，不愿意出来了。我记得我一直想跟他好好谈谈。

其他几个梦我不记得了。

虽然现实中我从没那样在事后追逐过他，也许在梦里，我把从前想做却没做的事情做了一遍。

那些天里，我交替地做梦，不断地梦到两个人，一个是他，一个是老乔。

老乔是后半年里我在乌市新认识的一个人，通过相亲网站认识的，认识有三四年了，见面是第一次。

后半年的整个秋冬季节里，老乔大概是我见得最多的一个异性。我们常常相约一起爬山，去野外散步，闲逛。和D不同，老乔是那种看起来完全没有锋芒的人，也许他二十岁时曾有过。

老乔长得很普通，是许多年轻女性看不上的类型，也许他并不在意自己的外在形象、衣着等等，他也不健身，和大多数三十多岁的男人一样，大着肚子，喝酒，抽烟，做一份电动车的售后维修工作，自己创业，很忙，渴望成功发财。

以上是老乔的普通处。老乔对我来说不普通的地方是，他情商（广义）很高，幽默，是那种在世故中非常聪明智慧的人，并且他成熟，远比我成熟。最重要的，因为这些，和他相处起来非常轻松、愉快，不是有波动的那种喜悦，是平平淡淡但很舒适的愉悦，安全，放松。

他常约我玩，谁也没说过有关感情的事情，就像两个老朋友那样，聊天，但聊的也不多，不深。

平心而论，我挺喜欢老乔的，也愿意和老乔结婚，如果他要问我的话，我会答应的。

过去每每有人问起，我要找个什么样的人时，我常常说：合适的。但却不能进一步形容什么样的算是“合适的”。现在我明白了，老乔就是合适的。

老乔是个看不出什么优点也看不出什么缺点的人，没有什么鲜明的性格，他的风格就是平平稳稳，他也谈不上什么思想与智识，没看过多少书，习惯朋友圈阅读，也转发些大家常发的那种文章，不自拍也从不发自己。

不过老乔最后没来问我，他直接拒绝我了。

老乔说，我们都是性格比较强势的人，在一起不合适。

虽然回忆两人相处的经历，我既没有体会到老乔的强势，也不觉得自己强势。在老乔那里，更多时候，我像个幼稚的小姑娘。

虽然至今我仍不太明白，我一直以为老乔和我一样感到轻松愉快呢。

但我知道多问无益，我感谢并祝福了老乔，和十年前一样，手起刀落，删了他。

回到我那些天总反复交叉的那些梦境，我梦到有一天老乔告诉我，他其实有一个喜欢的姑娘，我看了看那个姑娘，我和她真的不一样。

我挺喜欢老乔的，想和他结婚；多年前，我也挺喜欢D的，也想和他结婚。虽然他们看起来根本就不是同一类人，相差太大。

十年前，我肯定不愿意嫁给老乔这样的人，亲近都不会亲近；十年后，我也不会选择D这样的人，根本不会去靠近。

执象而求，咫尺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