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悦己（2）

Chapter 2

把时间坐标往前移十一年，定位在2007年夏天，悦己能记起来的大事也就是刘翔在世锦赛夺冠，拿到了职业生涯头一个大满贯。但对她来说，更迫在眉睫的是，要准备初二入学了。

开学前一天，终于实地确认过早就提上日程的课后补习，仓促间要记住通往补习学校的路，这让悦己甚至来不及看一眼即将同班的伙伴。等到开学日，结束一天忙乱后，习惯性往家的方向走了好半天，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还要去补习。那不过是开在居民楼里的私人补习学校，需要走上二楼，穿过一个露天大平台，再爬六层楼，没有电梯。第二次走进这个挤满同龄人的复式房，她发现居然还有熟悉的面孔，那是隔壁班一个叫徐晴的女孩，先前不过点头之交，在这里也仅仅问声好就再没说过话。

坦白说，悦己自认为是个慢热的人，不爱往人堆里去，对于结识新朋友也颇有些障碍。于是，第一晚就在窸窸窣窣的写字声中度过，她几乎不往其他人那儿投去过目光，也没有像他们似的走到值班老师身边问什么，更不会关注到别人在怎样地打量她。因此，到了周末她才真正和人发生对话。

学习时间从课上延伸到课后，直至周末，真是一件过度消耗能量的事情，更让人沮丧的是，不能再和朋友们待在一块。于是，悦己冗长的周末补习都笼罩在低气压中，连休息时间都伏在桌上。

“哎，你……要不要上楼看我们下棋？”伴随着肩头一下轻触，一道明朗的声音响起。悦己回头看去，是他，她记得这是平常坐在自己身后两排处的男孩，爱穿淡粉色t-shirt那个。

“唔，楼上是什么地方？”悦己有些踟蹰，又不好意思拒绝，便用问句回应。

“都是卧室，还有个小天台，你来看看吗？”他笑得愈发诚恳，让悦己一下拒绝不得。再说，小天台似乎比沉闷的课室更有吸引力。

“好吧。”

男孩因此话多了起来，悦己这才知道，他已经通过补习班小团体知道了自己的名字、学校和班级。作为校友，虽然与她不在同一栋楼上课，却有共同的物理老师。

“那你呢？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班的？”悦己自然而然问出来。

“我、我叫蒋子骏，是五班的。”，男孩有些结巴。

就在此时，他们踏进小天台，晨间清凉的空气扑面而来，阳光在一片藤蔓架底下发生衍射，斑驳地打在这个红着脸的小伙子身上，郁闷情绪就这么烟消云散了。

虽说不大情愿主动融入，有蒋子骏介绍，徐晴也在当中撮合，大家下下棋，抱怨会儿课业，聊流些八卦，自然熟悉起来，笑作一团。少年人的友谊，来得这样轻易。

在那之后的几周，悦己总能在学校内外遇到蒋子骏，有时她和徐晴约在一起，三个人就结伴放学去补习；有时他俩单独同行，聊得多了，也开始像老朋友一样熟稔。仿佛是由于人不再陌生，补习课氛围也变得更生动，徐晴甚至将座位换到悦己身边，听着课的同时，两个人经常在笔记本上交换八卦，从补习班老师聊到学校里的事情。

某天徐晴突然冲悦己一笑，小心翼翼往身后瞄一眼，捂着笔记本写了好长一段字：“知道吗，你一来蒋子骏就不停谈论你， 向我问长问短，总问我们是不是要拉你一起玩。你说，他什么用意呀？”悦己脸一红，草草写了一句“能有什么用意”丢过去，却被对方戳着胳膊取笑。在他们的年纪，有些隐秘心思早不是什么稀罕事，许多人少不得私底下倾慕着谁，在班里也时常有一对儿一对儿男女被人起哄，可悦己心里却从未起过波澜，她的名字和一个男孩的名字这样一起出现，这还是第一次。

2007年，法定节假日仍然只有长长的年假、五一、十一以及元旦，中秋节在周二，那天大家仍然按部就班去学校，课后补习也没有停下来。不过可爱的补校校长并没有如期安排课程，而是在天台铺了大片地垫，拉着大家赏月。悦己眼疾手快从休息室顺来两个抱枕，和徐晴一人抱一个，倚在一起聊最近热播的《奋斗》，说着话题转到电视剧插曲上，经不住徐晴再三撒娇恳求，悦己轻轻唱起来。这时候，其他人正大声嚷嚷着玩游戏，她们身边仿佛升起一片屏障，歌声在一米之内的范围里回荡，整个世界似乎都退远了。等到最后一个音节消失在空气里，悦己发现蒋子骏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她右手边，抱着膝盖侧头认真在听。

“你唱得真好。”他真诚地望着她说，让她脑子里闪现出爱情小说写得最恶俗的句子——眼睛里好像有星星。气氛正好，徐晴趁机起哄要蒋子骏唱一首，他答应得极爽快。

居然是这首，悦己专注地望着他，回想起有几次放学同行，她耳机里总是单曲循环这首歌。他是知道的，他知道她爱听，甚至他们还探讨过这首显然更好听的歌为什么不太为人所知。“是特地唱给我听的吗？”悦己这么想着，有些走神。

补习班结束，悦己收拾好书包轻盈地往外楼下走去，没一会儿，楼梯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像是追着她一路下楼来了。走到二楼平台，身后那个人终于赶上来，是蒋子骏。

“哎，岑悦己……”他叫住她，抬手指向天上，“你看，月亮好圆啊！”

悦己朝那个方向望去，真的，刚才还在稀薄的云层里若隐若现的月亮已经完全露出来，清澈的光辉为地上每样东西都披上一层丝帛。悦己在平台栏杆边站定，等蒋子骏走过来和自己并肩而立。他们并不对视，专注地看着月亮，感受彼此的气息化在空气中，这时候时间好像凝固了，悦己甚至感觉到手表秒针的转动频率都慢下来。其实也不过十分钟而已，等到薄薄的云把月亮笼住，两人就下了楼，悦己朝蒋子骏挥挥手，走向停在路口接她回家的车。

回家路上悦己一直在往天上看，那个大而圆的月亮始终追着她。多年以后，大多数人都已不怎么在乎传统习俗，而是把各种节日过成购物节，悦己仍然保留着中秋赏月的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