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渣译】《The Fine Italian Hand》By Thomas Flanagan
公爵的信使在蒙塔哥诺伯爵那高大挺拔的身形后走上石板路,他的身影显得又瘦又憔悴,他那瘦削的身躯蜷缩在一件破旧不堪的深红色宫廷长袍里,面色焦黄,颧骨高耸,下颌短小。
意大利北部刺骨的寒风将走廊变得异常寒冷,走在他们前面的仆人们举着火把,照亮着道路。
公爵的信使不情不愿的用钦佩的目光望着蒙塔哥诺伯爵——他被称为“北方之狼”,是一位伟大的领袖。公爵的这位信使,即使在见到那个长着犹如恶狼一般凶残面庞的法国国王时,又或是在目睹哈普斯堡那死气沉沉的沉重阶梯时,都从未流露出如此敬畏的的神情——只有一次,是在他第一次见到他的主人西泽尔·博尔吉亚的时候。
从赛马场上那些火把中投射过来的朦胧的火光照亮了伯爵高大挺拔的身躯和他那犹如恶狼一般的头颅。此时,公爵的信使多么渴望回到他那温暖的小屋中,享受翻译李维著作时,那手指间丝绒般的舒适感觉,他知道,在十五世纪意大利的动乱中,没有什么比学识更无关紧要了。而且(信使耸了耸肩),他现在还不得为了这趟差使,奔波于“北方之狼”和“中部之狮”之间。
此时,他听到旁边那个人刺耳的士兵般的语调:“我亲爱的先生,您很容易看出,这次偷窃不仅危及您的主人自身,而且危及到我本人和我臣民的安全。法国人就在山那边等待着,等待着用最微不足道的借口来向圣父证明入侵整个意大利的正当性——而现在,他们找到了这个机会。”
相比之下,公爵的信使的声音则是磕磕绊绊且迂腐的,夹杂着上百个藏书室的灰尘。“您可以写信给法国国王陛下。您可以解释盗窃案。”
伯爵带着怒意承认了这一点。 “哼,你这个小小的信使。我和你的主人用以我们的力量和计谋创造了传奇,维护着我们领土的完整,而你却希望我们告诉法国,我们允许一名士兵、或一名大人物、或一名仆人,带着我们想送给法国国王陛下的礼物逃走吗?”
“那样会很简单,简单且直接。一个人不应该害怕承认错误。这是力量的象征,而不是软弱。”
他们此时走进了大宴会厅,墙上挂着蜡烛台,在宽阔的橡木桌上闪烁着五彩缤纷的光芒。
“这才是力量的象征。”伯爵说,低矮的拱形房间里回响着他的声音。他举起厚厚的胳臂。“这是统治意大利的力量。”
信使微笑着表示歉意。“人们可以从抄本中学到很多东西。您读过李维吗?那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
伯爵举起他那厚厚的充满自信的肩膀,转过身去。“我们当时在这个大厅里吃晚饭,”他说,“我和维尔弗朗什侯爵,他当时正要接受博尔吉亚赠与他的礼物,他随身还带着随从。我在席间用祝酒词向法国致敬。然后我们一起下楼,走到看守宝藏的地方。”
“维尔弗朗什侯爵以前见过那件宝物吗?”
“对。那天下午,在宴会开始前,我们一起看了看,而且——”伯爵斜视着公爵的信使,“伯爵对博尔吉亚用如此贵重的礼物取悦法国感到惊叹不已。”
信使耸了耸肩。“或许是在惊讶他应该‘一不小心’就在看守的眼皮底下带走了一块祖母绿宝石。“
伯爵带着怒意承认了这一点。“接下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他说。“我们一起下楼,发现财宝不见了。一位看守被杀了,而另外一位也受了伤。”
“或许您应该派更多的看守。”信使温和地建议。
“‘也许’、‘也许’。我猜,你应该不是军人吧?”
信使撇着嘴角微笑道:“哎呀,当然不是。我是个思想家。”
“是的。如果你是军人,你就会知道我的处境。我只有几百人在蒙塔哥诺城堡。其余的人正在乡村那里寻找食物——如果我们不得不承受来自法国的突然袭击。这是一个贫瘠的领域,我崇高的盟友,你的伟大主人,对朋友并不像对敌人那样慷慨。”
信使把他那虚弱的、青筋暴露的双手揣进袖筒里。“一个人究竟有多大能为,他的朋友都众所周知。但是一个人的敌人却是未知的,因此不得不加以考虑。不过至于看守……”
那名军人直直的瞪着那个从博尔吉亚派来接受报告的那个瘦小枯干的乡下人。“正因此,我亲爱的先生,我把这里所有的人都当成了守卫,好让维尔弗朗什骑上马时看见他们。好骗过他——我甚至连那些洗碗工都让他们穿上了盔甲。”
“真是聪明,”公爵的信使说。“但如果您能预见到偷窃,您的那些小聪明可能会变成大智慧。”
“我不是一个小商小贩,也不是一个外交官,更不是一个——请原谅我的直率——谄媚的大臣。我只知道一件事:我知道如何去战斗,当我手持利刃,站在战场时——”
“您的英勇赢得了全意大利的尊敬,”信使打断了他的话。“但我来到这里,是因为我的主人让我来处理关于祖母绿宝石的事,我在来之前,他也一直在对我讲你的英勇事迹。”
“真的?”
“真的,真的。”信使又抬头看了看那张恶狼一般的脸,深深感觉自己本应在屋内翻译自书籍,而不是在这里奔波劳碌。他打了个寒颤,拉紧了自己的长袍。
“看上去似乎很安全。”蒙塔哥诺伯爵说。“至少你看上去很安全。”他走向一扇低矮的石门。“我有三个人站在这里守卫着。即使他们被制服了,盗贼也会出现在维尔弗朗什、我和我们所有人的目光下——因为我们当时正坐在那里吃着晚饭。你知道吗?”
“是的,是的。”信使说道。
蒙塔哥诺伯爵猛地打开门,向两个带着火炬的侍者招手示意。信使胆怯地跟在后面,他们走下一级陡峭的楼梯——信使猜想,他们应该是正从城堡所在的山顶走下来。当他走到楼梯脚下时,他发现自己在一个低矮、黑暗、没有窗户的房间里,只有他们带来的火把点亮。
“这就是那个房间。”蒙塔哥诺伯爵说道。“而这,是另外一个入口。”
“啊。”信使回答道。
蒙塔哥诺伯爵蔑视地瞪了他一眼,用他狼一般敏捷的步伐迅速的走到房间的另一边,卫兵们紧跟着他。在信使看来,他似乎已经坠落到地狱的深渊,进入了动物的巢穴之中。他担心地瞥了一眼身后,但是通往楼梯的门从上面砰地关上了。
蒙塔哥诺伯爵把他那双粗壮的胳膊放在第二扇门上——那扇门是石头做的,难以察觉的嵌入墙中。他把门向外推。立刻,房间里充满了阳光,信使走过去,马上便理解了伯爵蔑视他的理由。
那扇门的外面只有一望无际的天空和高高在上的太阳。下面则是深达千尺的悬崖峭壁。信使发现自己正面朝南方,远处那被雾气笼罩的地方中,他那残暴的主人西泽尔·博尔吉亚正等待着他的报告。信使打了个寒战,摸了摸他的长脖子。
“就是说。”伯爵满意的说道。“盗贼通过了第一扇门,他没有离开,他要是打开了第二扇门,他又无法离开。”
“这是不可能的,”公爵的信使说。他从洞口往后退,感到一阵头晕,坐在一条矮凳上。伯爵背对着意大利的天空,站在那里微笑着看着他。
“这确实不可能——我亲爱的先生。但是它就是发生了。”
“这不可能——维尔弗朗什伯爵也会认为这不可能发生。”信使用低沉的声音说。“他会报告说我们从来没有打算为法国陛下奉献祖母绿宝石。”
“是的,”伯爵说。“这就是他想报告的内容。这也是法国陛下希望听到的消息。但你和我都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那么——”信使抬起头来,伯爵发现他的脸就像一只狐狸那样。“——那么,就说这是一个神迹:祖母绿宝石消失了,那些宝石是由法国和博尔吉亚共同献上的祭品。那是一种在我们之上的存在,临时的进入了我们的领域,之后又离开了,留下我们在那里混乱莫名。圣汤玛斯创造了一个神迹。”
他蔑视地笑着。伯爵砰的关上门,走向他。
“难道您不想让法国知道,”信使说。“他们的珠宝,已经被上天拿走使用了吗?”
“不。”伯爵强硬的说道。“我不会。”
“恐怕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信使沮丧地说。
“你是个笨蛋,”伯爵坐在信使旁边。“博尔吉亚给我派来一个笨蛋。”
“在上帝面前,愚人往往是智者。被战争、饥荒和瘟疫所诅咒下的意大利,正在祈求神迹,我们可以给它一个。”
“在战场上,”伯爵说道。“没有人会给神迹留一席之地。听着,如果那个贼既没有离开也不可能离开任何一扇门,那么他就肯定没有离开!”
“但是那块祖母绿——”
“祖母绿离开了,”伯爵说。“不是小偷,而是祖母绿。他们没有离开楼梯那边的门,因为那扇门很好地守卫着。它们一定是从墙上的这扇门离开了。它们被拴在几千英尺的绳子上,顺到山脚下,在那里被盗贼的同伙带走了。”
“但是要是盗贼并未离开——”
“所以他们就留下来了。你现在还不明白吗,书呆子?当我们走进密室时,房间里只有两个警卫,没有其他人。”
“但是你说那两个警卫都死了。”
“没有。一个警卫死了。他的头被割掉了,另一名警卫受了伤,但他没有死。他现在还没有死。”
送信人迷惑地对伯爵笑了笑。“那么,活着的那个警卫就是小偷?”
“也许,但不是必然的。在战争中,我们会仔细审视每一种可能性。当这个房间没有灯光的时候,你会发现它是完全黑暗的。所以说,不可能有小偷从警卫身边溜过,袭击他们,打开墙上那扇门,顺下祖母绿,然后留在房间里,等到我和维尔弗朗什带着我们的手下下楼梯时,在混乱中,混进了我们中间。”
“除非,”使者慢慢地说道,他开始意识到伯爵想要表达的意思。“那些小偷穿着您这里的衣服,或者是穿着维尔弗朗什随从的衣服。”
“正是这样。那么,有三种可能性。要么是卫兵把珠宝从门那里放下放,然后出于某种原因互相争斗,要么是小偷是我派去的人,要么就是维尔弗朗什派去的人。”
“多么简洁啊,这件事变得如此简洁。”信使说。“那么那第二名警卫呢?”
“他在他死去伙伴的身旁被人发现,他受了伤,而且已经疯疯癫癫了。”
“看来他已经疯的说不出话来了。”
“不,他还没疯到说不出话来的地步——如果他能说话的话。”
“您在说什么?”
“诺弗里奥从一出生就和蒙塔哥诺家族的人生活在一起,而且他生来就是个聋哑人。”
信使望着伯爵,在昏暗的火光下瞪大了双眼。
“现在,”伯爵说,“我们可以准备会见维尔弗朗什侯爵,向他提出我们的解决方案。”
“您有解决办法吗?“信使问,他露齿而笑——不像他平时那种悲惨的痛苦表情。他的笑容既古怪又充满活力。“当然,”他说。“诺弗里奥会写字。”他点点头。“我们可以直接去问他,然后让他把答案写下来。”
“不,”伯爵说着,站起身来,向仆人招手示意。“他一个字也写不出来。但我们仍然有解决办法。”
“没错,”公爵的信使说,“您到时一定要狡黠如狼。”
维尔弗朗什侯爵正烦闷的把玩着手中带有香味的绒球——他无法忍受北意大利的野蛮行径——比如那个冷库直率的领主蒙塔哥诺。相比起来,即使是那个瘦小的职员也比他更为可取。不过,他还是仔细地听了蒙塔哥诺的话。
如果他们回应的措辞不当,到夏天时,可能便会发现蒙塔哥诺城堡已经落入法国国王的手中。一袋绿宝石已经足以让法国找到借口来支发动战争。也许(侯爵想到这儿,脸色发白),也许甚至他到时都会因为把蒙塔哥诺带入毁灭的境地而担负责任。
“…….,维尔弗朗什,”蒙塔哥诺伯爵说,“这就是问题的根源。请原谅我的鲁莽——这次盗窃可能是依据你的命令的您的手下人干的,但是,我同样也感到自责。作为一个有着逻辑性的人来讲,您应该能意识到,这仅仅是让我们两人感到满意的一种想法而已。”
“是的,”维尔弗朗什懒洋洋地说,“这一切都取决于一个不识字的聋哑人和一个死人的证词。”
蒙塔哥诺靠向他——他们在蒙塔哥诺的审判室里。伯爵坐在他的座位上,椅子的扶手雕刻着“复仇之狼”的形象。维尔弗朗什坐在他身边,公爵的信使则温顺地坐在一张普通的橡木长凳上。
“不,”蒙塔哥诺说,“那个哑巴确实不识字,但他不是盲人。”
绒球从维尔弗朗什手中掉下来,滚到地板上。公爵的信使连忙奉承地站起身来,把它捡起来,还给了他。维尔弗朗什暴躁的抢走了球。“你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说,我刚刚让弗拉·多米尼科画了一系列的画。每幅图片描绘了其中的一种可能性。那个警卫只需要在我们面前指明盗窃发生的正确方式,我们就能找到解决办法。弗拉·多米尼科负责把我们的想法用手语传达给他。所以,您看,问题这样就能解决了。”
维尔弗朗什咬了咬嘴唇,公爵的信使仔细地望着他,想知道他的紧张是由恐惧还是犹豫不定引起的。
“但是——”维尔弗朗什最后说,“但他决不会承认自己就是罪犯。”
蒙塔哥诺咧嘴一笑,露出那可怕的狼一样的笑容,维勒弗兰奇退了回去——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厌恶这种粗俗不堪的人。
“诺弗里奥已经准备好了。您会看到的。诺弗里奥会很高兴说出真相,并就此结束他的痛苦。”
他向身后的士兵点头示意,不久,士兵带着一个身材魁梧、穿着棕色衣服的修道士回来了,修道士随身带着许多素描图。
“这就是那些画?”蒙塔哥诺问道。
“是素描。希望大人能喜欢。”修道士纠正了蒙塔哥诺的说法,忧心忡忡的退了回去——罗马的护卫军仍未到达蒙塔哥诺城堡山脉。
“恩,素描,然后嘛,”伯爵朝门口望去。看守们带着一个已经不似人形的东西回来了。卫兵支撑着他下垂的身体。他的胸口满是鞭痕,脸上有一道可怕的伤疤,头发也血迹斑斑,蒙塔哥诺咧嘴笑了,望着维尔弗朗什。“他已经————准备好了。”
信使退缩了,把目光移开了,但是维尔弗朗什只是把绒球放在鼻孔旁边。
“我记得,”蒙塔哥诺说,他的声音阴沉而庄重。“我还记得诺弗里奥小时候和蒙塔哥诺城堡的孩子们在院子里玩耍。如果他是无辜的,但却被指认有罪,我会保护他——无论是谁控告他。”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维尔弗朗什。“我想大家都明白这一点。”
“我明白。”维尔弗朗什说道。
蒙塔哥诺向修道士点点头,他拿出第一幅素描,把它放在诺弗里奥面前。画上画着诺弗里奥和他的死去的伙伴背靠在宝库的墙上,而身着蒙塔哥诺城堡制服,手持拔剑的士兵们则把那袋祖母绿拿到了墙上的那扇门前。
“可怜的诺弗里奥必须考虑仔细。”伯爵说,“因为如果他点头,我就要处决我宴会小组里所有的人。”
诺弗里奥探出头来,往前看着。他瞪大眼睛盯着。然后,慢慢地,他摇了摇头。
信使放松了下来,维尔弗朗什却紧张地紧握着椅子的两侧。
伯爵仔细地看了维尔弗朗什,然后又向修道士示意。第二幅素描描绘的是几乎相同的画面——只是士兵们穿着法国制服,这是陪同维尔弗朗什侯爵到蒙塔哥诺城堡的随从所穿的制服。
“现在,您看到了,”蒙塔哥诺说,“出现了一个有趣的情况——也许也是一个令人窘迫的情况。”
“天哪,”维尔弗朗什说。“这不仅是对我的侮辱,也是对全法国的侮辱。如果你的那个乡下人——”
“无辜的人无论是在上帝还是人类面前什么都不怕,”信使用他生锈、迂腐的声音说,“他们从不费心抗议。”
维尔弗朗什大张着鼻孔,对着信使瞪了一会儿,随后三个人都转向那名囚犯。
“注意看诺弗里奥。”伯爵平稳的说。“如果这些人是法国人,他就会点头——那么就会有一场战争了。”
但诺弗里奥却慢慢地、断然地摇着头。
维尔弗朗什放松下来,对蒙塔哥诺笑了笑,但是伯爵却面露悲伤,他一言不发地向修道士点头,弗拉·多米尼科举起了第三幅素描——这幅素描与前两幅大不相同,因为在这幅素描中,很清楚的可以看到,诺弗里奥站在在墙上的那扇门前,小心翼翼地把那袋绿宝石从山坡上放下来,交给了他看不见的同伙——这张素描代表了诺弗里奥的供认。
“也许,”蒙塔哥诺说。“诺弗里奥即将获得自由。”他从身后的一个仆人手里拿起火炬,和信使一起走向囚犯。维尔弗朗什和修道士带着第三张素描跟着他。
弗拉·多米尼科慢慢走向囚犯,在他那双宽阔、空虚、痛苦的眼睛前举着素描。
伯爵用手擦着在冰冷的房间里冷汗直淌的前额。“诺弗里奥将获得自由。”他说。
然后,慢慢地,不幸地,诺弗里诺没有从眼前的素描那里移开眼睛,他点了点头。
“公正的裁决。”信使说。
维尔弗朗什转向伯爵。“我没想到这个士兵会有如此高的智慧。”
“那个人一定狡猾如狼。”信使说,他把双手揣进袖筒里。
蒙塔哥诺把手放在犯人的肩膀上,然后匆匆地拿开,好像对自己这种多愁善感的表现感到羞愧似的。
他转向警卫。“把他带出去,”他说。“看看他是否会揭露他的同谋。如果他不愿意,就杀了他。”他沉重地走到椅子上,低垂着双肩。
他转过身去,信使、伯爵和修道士则目不转睛的看着警卫的双手搭在了囚犯的肩膀上。
他们把他带回监牢,他的双脚与冰冷的石头摩擦着——不过,在他们把他刚刚带走了几英尺远的时候,他的嘴巴动了动,公爵的信使发现自己正盯着诺弗里奥张大的嘴巴,嘴里的舌头残缺不齐,像是被砍断了。突然,可怕的情景出现了——那个男人发出了一声可怕的,野兽般的喊叫声。这个情景只出现了一瞬间,随后诺弗里奥便沉默下来,一瘸一拐的被警卫带走了。
伯爵坐在椅子上,身体蜷成一团,肩膀低垂。突然间,他好像不再是那个伟大的指挥官,而只是一个中年人,一个地主。“当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在蒙塔哥诺城堡的院子里玩耍。”
侯爵也有那么一瞬间,不再矫揉造作,把手放在伯爵的手上。后来,他意识到自己这个姿势所代表的的意义后,便把手拿开了。
“法国的国王陛下会知道的,”他说,“你处决了一个你深爱的盗贼,以证明你与法国打交道的诚信。”
他转身离开了房间,公爵的信使也跟着他离开了。
“这是一个很好的国家,”侯爵说。他通过闲聊来摆脱刚刚的那种恐惧感。
“当它从恐怖时期中解脱出来时,它可以成为一个伟大的国家。”信使说。他紧闭双唇。 “当它不再是饿狼的猎物时。”
侯爵向北望去,在他的脑海里,他看到了山脉之外的宫殿。 “当它在法国的旗帜下统一时,它会变得很棒。”
但是,那位瘦弱的使者带着憎恨和赞美之情望着南方——望着他主人西泽尔·博尔吉亚的残酷腐败的宫廷。“会被一个意大利人,”他温柔地说。
维尔弗朗什又一次轻蔑地笑了笑,手捏着他的绒球。“你是个学者,”他说,“只靠理论生活。你要知道,只有力量才重要。”
“是的,”信使难过地说。“不过只是狮子的力量和狼的狡猾。”
“我不同意。”维尔弗朗什说。他要表明他虽然是位上层人物,但也是一位学者,“这种对国家的日益增长的看法。只要有力量和命令,统一者是法国人还是意大利人并不重要。”
“不,”公爵的信使说。“时机还没到。”
维尔弗朗什回头看了看他们后面的房间。“我会报告这件事的,”他说。“我们不应发起战争。”
“人类的正义得到了伸张,”信使说。
“但不是上帝的?”
信使耸耸他那窄窄的肩膀。“作为凡人,人类怎么可能知道无限的正义?”
公爵的信使再次坐在自己的书房里,披着学者的斗篷,感觉到了一种陌生的宁静感。在他旁边的写字台上,放着他那本用丝绒装订的《李维》,还有新纸和羽毛笔。信使想,也许有一天,他会被称为历史上最伟大的翻译拉丁历史学家作品的翻译家,被人们所提及。
但与此同时(他耸耸肩),他必须浪费自己的一些时间在腐败的泥土和渣滓上,写一些报告,这些报告会被他狡猾野蛮的主人读到,然后被遗忘。公爵的信使渐渐老去,时间渐渐离他而去,他觉得自己渐渐忘记了苦役,陷入了沉寂,在历史的长河中,如果将他和他的主人西泽尔·博尔吉亚相比,他将不值一提。
他拿起一张大纸,浸湿鹅毛笔,开始写字。即使是在写这些装腔作势、令人憎恶的文件的时候,他也把自己的学识全部倾注——就像在讽刺自己所处的立场。他报告背后的事实真相对他不再有意义。他用他所爱的李维在谈到拉丁语的成长时所用的那种简明扼要的方式把它们记录下来。
他写道:“向我最亲爱和最为崇拜的主人、意大利之狮、救世主之剑、西泽尔·博尔吉亚公爵问安。”
“我深知政府和私人行为之间存在的差异,请允许我在这里写一些在我的公开报告中省略的部分。您也许还记得,在那份报告中,“北方之狼”蒙塔哥诺伯爵以有效的方式处理了送给法国国王的宝贵礼物被盗一事——我觉得您也会表示钦佩不已。”
“但是,我身体里那些迂腐的喜好卖弄学问的部分——这也经常被您嘲笑——强迫我要对此事件多说几句。”
“我到蒙塔哥诺城堡时,心中一直想着,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法国人以珠宝被盗作为入侵的借口——而蒙塔哥诺伯爵也成功的剥夺了他们的这个权利。因此,从这个意义上说,我的任务圆满完成了。我也没想到伯爵能如此聪明。”
“一开始,我觉得他似乎一点也不聪明。但是后来我发现,他知晓维尔弗朗什是那种多嘴多舌,爱卖弄学问的人——而我对这点一无所知。他知道维尔弗朗什不会怀疑为何会把把聋哑人放在看守岗位。他知道尔弗朗什不会质疑诺弗里奥如何能在漆黑的房间里区分法国和意大利制服——这是他唯一的冒险行为,他那时确实犯了一个错误,但幸运的是,维尔弗朗什并没有注意到。而整个事件的构思则是大师级的,蒙塔哥诺伯爵是一个值得敬佩的策略家。”
“而且,蒙塔哥诺伯爵之后又失误了一次,一共两次——一次是因为他的愚蠢,一次是因为人类情绪的不稳定——所有伟大的君主都应该好好注意这一点。但是维尔弗朗什对此一无所知。”
“如果您在读完这份报告后,愿意赏光重读我的那份公开报告,您便会发现,给可怜的维尔弗朗什留下深刻印象的是那个聋哑人的可怕的尖叫。确实,毫无疑问,这是一个没有正常语言能力的人的尖叫。然而,维尔弗朗什的神经如此脆弱,以至于他没有像我一样注意到诺弗里奥的舌头残缺不全——一个生来又聋又哑的人的嘴里会有撕裂的、锯齿状的舌头?也许吧,但更可能的是,诺弗里奥的舌头是在后来被拔掉的。如果是这样,如果诺弗里奥不能说话,至少他能够听到和理解我们的话。”
“我必须承认,我曾经期待过类似的东西,然而,我对蒙塔哥诺的本性估计错误,我担心会有更粗暴的事情,不过事实则是优美而精致。所有的案件都围绕着一个人——一个蒙塔哥诺从他那里剥夺了话语权的人。由于他是文盲,除了眼睛之外,他生活在一个无法与同伴交流的世界里。他可以理解人们说的话,但是他无法回应。”
“不过我们还是想到了一个方法——蒙塔哥诺关于素描图的提议。如果不是因为蒙塔哥诺的错误,直到此时,我可能仅仅是有所怀疑,而不是发觉事情的真相。现在看起来,那个行为有些孩子气,又任性又狡黠,不过想出这个主意的人一定拥有非常强大的心智。如果您再看一次写给您的公开报告(在这里我必须再次感谢您为我在报告上盖上您庄严的签名,让我感到了莫大的荣誉),您便会注意到到测试的细节。”
“伯爵当时和我们说,他已经事先告诉了诺弗里奥有关测试的事情,因此,当诺弗里奥被带到我们面前时,我们便不想再重复这些规则;伯爵也没有这样做。但是请主意——在诺弗里奥在房间里的时候,他从未提到过素描图的事情。的确,作为聋哑人,这对诺弗里奥毫无用处,但是您和我现在都有理由怀疑诺弗里奥并不是聋子。”
“现在我们进一步思考:第一幅画出来时,伯爵说了什么?他有没有说,‘仔细看看这张画,可怜的诺弗里奥’?不,他只是说,如果诺弗里奥的伙伴拿走了祖母绿,他们就会被处决。听到这些话,诺弗里奥自然地摇了摇头,因为他很清楚他的伙伴是无罪的。”
“当出示第二张画时,蒙塔哥诺仍未提到它。他仅仅说,如果是法国人偷走了珠宝,就会发生战争。可怜的诺弗里奥又一次摇了摇头。”
“但是请注意:当第三张画——承认他的罪行的那幅——被拿出来时,诺弗里奥从伯爵那里听到了一些奇怪的话:‘诺弗里奥将会获得自由’,而且伯爵说话的时候的语气听起来既热心又带有一丝怀疑,于是那个傻瓜点了点头,决定了他的命运。”
“但是,诺弗里奥并没有拿走珠宝——您可能已经猜到了,这些珠宝被‘北方之狼’ 蒙塔哥诺伯爵拿走了。大概是在白天的某个时候,他在经过外围警戒的时候,杀死了诺弗里奥的伙伴,打伤了已经无法再说话的诺弗里奥。毫无疑问,我们很快就会听说那些珠宝出现在英国和德国的交易市场上。”
“究竟该如何解释伯爵精心策划的诡计呢?如果是您之外的某个没有您如此聪明的人,可能会问,‘为什么诺弗里奥看到第三张画时会点头呢?’,但是这样的问题如果肯定不会出自‘南部之虎’的口中。您肯定已经意识到了割掉舌头的用意、绘制那些测试素描图的用意和那些经过精心挑选的话语的用意。令人可悲的事实是:诺弗里奥从未承认他有罪。诺弗里奥从来没有看过这些画。诺弗里奥是个盲人。”
“当我看到他那双茫然凝视的眼睛时,我便开始产生了怀疑;而当我看到弗拉·多米尼科把照片放在他的眼前,而不是让他的眼睛转向那些画,我几乎可以肯定我的想法;当伯爵犯了那个无意义的、鲁莽的错误时——当他把火炬靠近诺弗里奥双眼仅仅一英尺之遥,而那双眼睛却毫不畏缩、毫不知情的时候。我便确信无疑。”
“我想,诺弗里奥应该生来就是盲人,伯爵割掉舌头的行为确实很残酷,不过,我们当时都放任了那种残酷的行为,此外,维尔弗朗什究竟是有多愚昧啊,因为真相就在他眼前,而他却没有看见。”
“我甚至在离开的时候,都没有向蒙塔哥诺伯爵说出真相。因为他已经达到了目的,既欺骗了诺弗里奥,也欺骗了法国。如果能看到揭穿他诡计时他表情的变化,那倒是件趣事,不过那样做无利可图,而治国之道之一,就是不做无利可图的事。之后,只要有人发现到他的那些小聪明,他就会更加自负。”
“但更重要的是,他不知不觉地把他潜在的不忠、财政紧张、甚至想冒着惹怒法国的危险也要武装他贫瘠、贫穷的土地的证据交给了我们。也许,他甚至打算使用他新购买的武器和雇佣军来对抗您手下的士兵和权威——但我们现在已经有了先见之明。他的那些小聪明,已经把他自己交到我们手中,我们只要愿意,就可以利用他。”
“事实上,这是一件所有人都受益的事情,它如此独特,值得您假意研究:侯爵有了能向祖国加以解释的理由,伯爵得到了宝石,而您现在得到了远比珠宝更有价值的消息。只有可怜的诺夫里奥受苦了,我们必须感到欣慰的是,即使是一只麻雀也不会在没有人知道他的死亡的情况下掉到地上。”
“主人,我像往常一样俯伏在您脚前,敬拜您的智慧和力量"
——您的仆人:尼科洛・马基雅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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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叔,這篇我打算收入我的妙之吟味短篇小說選的,你就給翻掉了...
感谢翻译,这篇挺有意思的
这里是不是有个bug……假如诺弗里奥真是聋哑人的话,直接让多米尼科跟他手语交流不就得了(伯爵说过“多米尼科负责把我们的想法用手语传达给他”),哪里还用得着画画这么麻烦,费劲绕这么个大弯岂不是让人一眼就看出画画什么的是别有用心……(:з」∠)
嗯嗯,事实上诺弗里奥并非聋哑人,所以多米尼科应该是不会手语的,为了实现小说中的诡计给诺弗里奥看画是必要的,只是觉得既然按照伯爵的说法,诺弗里奥是天生聋哑人而且从小就在这里玩的话,能用手语跟他顺畅交流的人肯定起码有一个以上,毕竟别的小说里需要聋哑人作证的时候都是靠手语或唇语,未免让读者怀疑大费周章地画画是有什么企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