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游者》第一部 || 05

他担心鲁泽娜也看穿了父亲的那点心思，于是仔细端详着她的俏脸，想看看有没有蛛丝马迹可循。不过很显然，她注意到了，还向他抿嘴轻笑，而且竟然还让老头轻轻地抚摸着她轻搭在桌边上的小手。老头大大方方地摸着小手，同时还试图卖弄他说得支离破碎的波兰话，想靠着说些波兰话来和女孩套近乎。当然，她也肯定不会让他为所欲为的。斯托平人总是认为波兰女佣不可靠，也许他们是对的，但也许她只是性格太软弱了。

心中的正义感要求他站起来，不能让老头欺负她。可转念一想，这毕竟是她情人的责任，如果伯特兰还有一点点骑士风度的话，此刻正是他挺身而出，挥一挥衣袖，摆平所有问题的好时候。

于是，约阿希姆突然话题一转，开始和他的两个同学谈起伯特兰，好像他们好久没有听到伯特兰的消息了，都不知道这家伙最近在干什么，是啊，爱德华·冯·伯特兰真是一个性格非常内向的人。可问题是，这两个同学已经喝了很多香槟了，回答问题时颠三倒四，反应迟钝，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甚至在约阿希姆滔滔不绝地说着伯特兰性格倔强、做事一根筋的时候，也丝毫没有露出惊讶之色。

每次说到伯特兰名字的时候，他就故意狡猾地说得特别清楚和响亮，两个女孩也听得很认真，眼睛眨都不眨。于是，他心里开始怀疑起来：伯特兰不会这么卑鄙无耻吧，来这里寻欢作乐竟然也要报个假名。所以他直接问鲁泽娜到底认不认识冯·伯特兰，说了一大堆话，直到老头好奇地问起才作罢。

老头虽然喝了很多香槟，几乎一杯都没有拉下，却仍然神清气爽，耳聪目明，而且聊性很浓，所以就很好奇约阿希姆和那个冯·伯特兰究竟怎么回事，现在到底想干嘛，于是说道：“你似乎很想找他嘛，好像他就躲在这里似的。”

约阿希姆红着脸连声说不是，但老头又扯开了话匣子：“没错，我和爱德华·冯·伯特兰的老爹冯·伯特兰上校很熟悉。只可惜上校已经撒手人寰魂归天国了，很可能就是这个爱德华给他的送终。有人说，他到死都没有原谅这个不成器的小兔崽子主动退役这件事，死不瞑目；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也不知道后面有没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事。”

约阿希姆不同意这种说法：“请您原谅，但那只是毫无根据的谣传而已，伯特兰绝对是一个没出息的混蛋！”

“小点声。”老头边说着边转身又去摸鲁泽娜的手，然后对着她的小手长长地吻了一下。

鲁泽娜对此显得无动于衷，只是打量着约阿希姆——他那一头柔软的金发使她想起波西米亚学校中的孩子们。“我可不是在奉承您，”她用不流利的德语对老头说，“不过，您儿子的头发真好看。”然后她捧住她朋友的头并推到约阿希姆脑袋旁，看着两个人有着一样的发色高兴地说：“真是泡亮①的一对。”她对这两人说着，然后双手五指叉开梳弄着她们的头发。

另一个女孩尖叫了起来，因为鲁泽娜弄乱了她头发；约阿希姆感到有一只柔荑在抚摸着他的后脑勺，不禁心头一荡，竟然不争气地有一种晕晕的感觉。他把头往后仰了仰，似乎想要把这只手夹在他的头颈之间，让它在那里多留一会儿。可这只手却很自然地滑到后颈，显得十分警觉，飞快地缩了回去。

“小点声，小点声！”他又听到父亲用干巴巴的语气说话，然后还注意到老头掏出皮夹，从中抽出两张大钞，偷偷塞给她们两个。

唉，这个老头就是这样，心情好的时候就是这样给收割女工们打赏的。虽然，约阿希姆很想劝老头别这样，但这时已经晚了，鲁泽娜已经拿到老头硬塞到她手里的那张五十马克大钞，欣喜万分地把钱塞进她的口袋里。

“谢谢你，爸爸，”她说，话音未落又赶忙改口说：“公公。”说完还朝约阿希姆眨了眨眼。约阿希姆气得脸色发白，心想，这演的又是哪一出啊，难道老头想花五十马克买个女孩做儿媳妇吗？

老头耳朵贼灵贼灵的，一下子就发现了鲁泽娜的语病，便故意说道：“你看你看，我早就看出来了，我家的臭小子喜欢上你了……我会祝福你们的……”

这老家伙，约阿希姆心里骂着。

但老头依然不依不饶地说：“鲁泽娜，我的好儿媳妇，明天我就来提亲，一切都按风俗习惯来，保证什么都是最棒的；只是，我该给你带什么样的晨礼呢……不过，你得先告诉我，你的宫殿在哪里……“

约阿希姆就像一个在刑场不忍心看着大刀落下的人一样，把头转到一旁，不想听老头继续胡说八道，但鲁泽娜却听得身体猛地一僵，嘴唇哆嗦着，热泪盈眶。她一把推开边上伸出来想要帮助她或安慰她的手，冲了出去，跑到洗手间女清洁工旁边失声痛哭起来。

“啊呀，随她去吧，”冯·帕瑟诺老爷说，“天色也已经不早了。我觉得，我们该走了，先生们。”

父子两人并排坐在马车中，绷着脸，手杖放在两膝之间，微微有些火药味。最后还是老头先开了口：“那五十马克还不是被她收下了，然后，就这么乘机溜走了。”

唉，真受不了他，约阿希姆心里又鄙视了老头一把。

注 ①：鲁泽娜发音不标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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