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孩子有一万个，享之不尽。

《大象席地而坐》剧照

我听朋友说，章宇在看《大象席地而坐》的时候失声痛哭。我想象了一下他哭的样子，第一时间想起的是《我不是药神》中含着隐忍的眼泪却一言不发的黄毛少年，那也是我今年最喜欢的荧幕角色。按理来说，章宇就是影片的主演，不会再轻易被影片本身触动——但其实我们都知道他痛哭的主要原因，那就是导演胡波的离世。

2017年10月12日，胡波在住所的楼梯间自缢，死后报道不断，遗作屡获殊荣，广为人知。前天的金马奖又拿下最佳影片和改编剧本，胡波的母亲已经习惯了登台领奖。李安拥抱她的时候，我却在想，如果李安拥抱着的是胡波，对于他而言，会是多么巨大的鼓励。所有这些，对于胡波本人而言，实在是迟了些。太迟了。

“胡波，惠存这重击。”

章宇这句话，不知道是和胡波说，还是在和自己说呢？

生活处处都是重击，能惠存笑纳的又有几人。

《黑暗是我们的孩子》

黑暗是我们的孩子，请看护它直至成年 为它取一个忧郁但合适的名字 授以儿歌、幼稚舞步，响亮的啼哭 你可以不和任何人声明，拒绝和解 你可以和它相依为命，必要时易子而食 黑暗的孩子有一万个，享之不尽 但为何流泪呢，为何 有时在特定的夜，离歌四起，我们欢饮达旦 转念将它寄养给远房的星辰 附书一封：我们的孩子是宇宙之初的孩子 苍老的孩子，在死亡中诞生的孩子 苍老过阋神星、环形山，苍老过一块木炭 一只帐篷外凝望营灯的野兽随后眠去 苍老过一滴清晨的露水和它的不绝倒映 而我们会在神明犯困的众多时辰里死去 在日常对话里死去 在周一死去，在大街上死去 在一颗杏色的瞳仁中死去 在杯弓蛇影的微微醉意中死去 不可避免的，我们都会在活着时死去 活着是死亡的必然条件 正如光明是黑暗的必然条件 爱是恨的必然条件，艺术是痛苦的必要条件 那几年，我和你一样债台高筑 人世的烟火无一例外成为幽灵 我们的孩子成群，多如马匹 夜里不下雨也不下雪，只有黑暗纷纷落下 我们彼此献上名为爱人的胸膛 遂接住了这漫天的黑暗和漏网的星星 闲暇时钻木取火，沥浆为纸 试着以写字、雕塑或拍电影为生 遂成，遂成，唉 这暗无一物的雪原究竟是何人经过呢 放映机已安置妥当 通电的椅子安置妥当 肉食观众和酣睡的狮子已安置妥当 野花和锯子也都已安置妥当 多年来歌声未绝，「不要死去，不要死去。」 一个声音地底传来，夹杂着火山的灰 温柔炽热，带出人类入土为安的谎言 彼时，你的手指已几乎触到教堂的顶 熹微的光线中众神被迫接二连三跌落 如同石块被重新捣碎并形成每个世人 彼时，画幅中的树丛夜莺已无处落脚 近乎哀求一般，「请你不要死去。」 请你诚恳地受戒与忏悔，请你承认怯懦 请你接受唾弃，请你镇定，血正有序淌出 请你成为耻辱，请你必要时大哭 请你不要死去 在风暴中埋没的也在风暴中低语 说活着是神给我们最严厉的惩罚 活着，是我们最美丽坦诚的伤口 伤口上洒满星星，我们的孩子正在跳舞 它将成年，它将战死，黑暗就是我们的孩子

不管你有没有了解，相不相信，大部分人的一生都在与黑暗作战，我是这样，你或许也是。但我总有一个想法，黑暗它不是敌人，黑暗它是我们的孩子，是我们呕心沥血的骨肉至亲。

我们能对自己的骨肉至亲做什么呢？

黑暗有很多种，最差的一种会变成一种病——抑郁症。有很多人为此付出了最重要的东西。有人说，人类最重要的东西是爱情，是自由，是理想……但在更为真实的层面上来说，人类最重要的东西只有一样，那就是他的生命。

以前写了一首关于抑郁症的诗，「躺在船上，天空明亮却残忍；水底黑暗，却温柔。」对于那些抑郁的人来说，那些明亮光辉的事物，对他而言却是残忍。但那些黑暗的事物就一定是不好的吗？不是的。我们必须承认，黑暗一直都存在，它就是我们的一部分，这样才能有所好转。

尤其是那些和艺术一起生活过的人，更加容易身陷黑暗与痛苦之中。这样的例子有太多太多。

那么多人都想成为星星，但是星星亘古无声，寒冷又微小，不是吗？我的名字里也有个星字，但很早以前我就认清了这回事，我并不需要当那样一颗遥远的星星，我只需要做好地球上一个普通的人就好了。

请你诚恳地受戒与忏悔，请你承认怯懦；请你接受唾弃，请你镇定，血正有序淌出；请你成为耻辱，请你必要时大哭。

请你不要死去。

这些事情很难做到，但值得去尝试，去认清。这是我想和那些身在黑暗中的人，也是和自己，最想要说的话。

图片：《大象席地而坐》、MONO 诗文：李倦容 2018年11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