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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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里人是没有邻居的，倘若你觉察到自己有邻居，多半是发生了让人不愉快的事情。打孩子、骂老婆、夫妻吵架、幼儿哭闹、上了年岁的人惊心动魄地咳嗽……这些一墙之隔的事情，作为邻居，你几乎是全程“目击”的。更有甚者，比如女主人在房间里跳绳的，之前楼上就住了这么一位。

中国夫妻关系的不睦，便也由此可窥。我之前无论是住成都还是长沙，甚至到了北京，左邻右舍楼上楼下中总有夫妻吵闹打架的戏码，丈夫摔东西发吼，妻子又哭又骂。

虽过了这么多年，却一直记得在长沙时每天夜里必上演的一幕，堪称经典。公寓楼，一层十几二十几个房间，中间的隔墙形同虚设，隔壁有个风吹草动听得真切得很。

那年代还没有“微信”这个玩意，大人孩子多玩QQ社交，起因大概是丈夫在QQ上对一个女人殷勤，妻子闹，丈夫起初安慰，无果，妻子咆哮摔东西喋喋不休，最后丈夫动手了。我拍了身旁的男友一下，我说：“以后我们不要吵架了”，男友眼神询问我，我指了指隔壁说：“太丢人！我才不要邻居免费看大戏！”

后来换了一套复式的公寓，依然是一层有很多家，斜对面的一户几乎每天傍晚吃饭时要闹上一场，男女主人猛烈地谩骂对方，孩子在一旁嚎啕大哭。

每次，我都替他们精疲力竭。

搬到北京后，这样的邻居依然不匮乏，吵架、摔东西、摔门。但与此同时，也多了一些有趣的邻居。

比如，练钢琴的。那时租住的小区较为老旧，还是八十年代的院子，每到周末下午，不知从哪里传来钢琴声，颇为流畅，在这鸡飞狗跳柴米油盐的日常里，听来甚为安慰。

印象最深的，是住在十二号院儿时楼上的男孩儿，喜欢唱歌，不分昼夜。那时《中国好声音》刚出第一季，处于渐被观众关注和喜爱中，我平日是个不看电视也不很沉迷网络的人，偶尔坐到电视机前，竟发现好多参赛歌手的曲目我都能跟着唱下来。这必要归功我楼上的小邻居。

那段时间，我跟朋友甚至觉得与这唱歌的小伙子血脉相通，想想夜深人静四下无人，忽然有人高歌起来，最紧张的是每每他要唱到高音时，我跟朋友都跟着嗓子一紧，生怕他唱不上去。果然，降了几个调，继续唱。我跟朋友对视一眼，在房间里哈哈大笑。

相对其他地方，北京绝属一座市民兴趣广泛的城市，爱好才艺者甚多。现在住的楼里，每到傍晚时亦有练架子鼓和小提琴的，应该是初学者，尚不够连贯流畅。

邻居间脸生一脸戒备，但不代表生活社区周遭没有熟人，快递员、送水小哥、菜站水果店的大姐、甚至公交站定点维护秩序的阿姨，常常接触，便成了“熟人”，碰面除了买卖交接总要寒暄几句。

几家快递的派送员已知我的习惯，派件无人在家时，便直接拉开厨房的窗户帮我把包裹塞进来再随手关上。每次换了不同耳夹去搭公交，公交站的阿姨必要“品鉴”一番。遇到热情一些的状况，对方还要送个苹果梨子给我。

自打公司搬家我改了上班线路后，每日早上便不再去原来的公交站等车，总觉得好似辜负了协管阿姨的热情。

像我们这些离家独居在外的人，有种隐蔽的心理——贪恋陌生人之间的那一点暖，觉得欣慰，但也并不靠近、并不占有、并不想更近一步，反倒是过于亲密的关系或走动，会让我们喘不过气来。

我有时躺在沙发上会胡思乱想，如果家家户户之间没有墙会怎样？那就糟了，所有空间都成了“公开场合”，那恐怕每个人都要累死。

有了墙，关了门，这便成了一方“私人寓所”，一个“私”字代表了自由。你可以不用衣着光鲜妆容整洁一丝不苟，可以松口气让肚子上的肉滑下来，可以不梳头不洗脸不起床，可以没日没夜地看电影或者打游戏。

这些放纵，便成了关上门后最快乐的自由——你不用再紧绷扮演一个优化版的自己，甚至丑化点儿也无所谓。

作为一个女性，对于文艺作品中描写的那些即便一个人在家也是红唇、长眉、卷了头发、修了指甲、穿着夸张而好看的家居服和复古尖头皮拖鞋的美人们欣赏不已，也着实喜爱，换到自己，喝了杯果汁又趿拉着拖鞋回到沙发上继续自行惭秽去。

如果可以，我倒是希望我有这样一位女邻居，每天擦身而过，都能闻到她馨香的身体乳的味道。但我的邻居不是这样一位又美又优雅的女士，而是某日穿着花裤站在走廊里向屋中咆哮的大妈，大抵是老两口儿赌气，大爷把大妈关在了门外，但听大妈怒吼“你就让我在走廊站着？不给我开门？你是不是我老公？是不是我男人？”，大概僵持了三五分钟，大妈进门了，两人继续吵。若是年轻人这般闹会觉得无聊，到了这个年纪，竟觉得有世俗的欢喜，浓艳得很……

而隔着西墙的人家，总是静悄悄的，我猜是住了两个老姐妹，我有几次见过她们一起出门，唯一的声响是偶有周末家中有儿孙来探望，小孙子每次临走时都会脆生生地说一句：“奶奶再见！”

我在微信上跟两个女朋友讲起，女友灵敏，问我：“你想说啥？”我说：“我们老了这样也不错呀……”女友说：“我们还是努力赚钱争取老了弄个带院子的房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