蘑菇集(4)她
她,走了。
走的时候我不在。
于是她走了,就成了我生命中猛然被偷走的一块。
我往这缺缝里投眼泪,投梦魇,却发现填不满的,
是悠长的思念。
想起她
就想起了那些夏天
她排着八字小脚坐在金黄的阳光里
她就排着八字裹脚坐在老屋后金黄的草垛里面
想起她的时候
我屁颠屁颠的跟着她,到了屋后的草垛前
她递我一个小木构,对我说
桃儿,来,跟我来缠把子
她弯一把稻草挂在我手里的小木钩上
我拧着小木钩往后退啊退啊
小木钩就从她永远象带着塑料带手套的手里拉出一根金黄的稻草线
她穿花一般抡着胳膊,牵着稻草绳往回拉哟
把草绳缠成把子,安静的躺在她脚边
她又轻轻的在往回拉哟
把家里人的烟火都堆在了脚边。
想起她的时候
她排着八字脚站在油黑的灶台前
灶台张着大口,我安静的拉着身后成山的把子,坐在它面前
我双手举着黑黑的大火剪,从身后捡一个把子,喂到它嘴里,我看不到火光映红的我的脸。
想起她的时候
她排着八字脚站在油黑的灶台前
硬硬的葫芦瓢,从土黄的水缸舀一瓢水
水缸的井水一年一年荡皱了她的脸。
哗拉拉的,她撕下一张纸
丢在瓢里
从老母鸡的身下摸出热乎乎的毛蛋哟
裹在了湿纸里
是长长黑黑的火剪将裹着湿纸的鸡蛋,木苕,南瓜苕送到灶膛最里面
是红红的口,和我们黑黑的眼,烤熟了它们,不用熬到漫长的明天。
想起她的时候
她用左手一刀一刀的切着老豆干子
她做的豆干子炖肉的碗底,是一层永远是被我霸占的掉了皮的红豆泥
想起了她的时候
想起我呆呆的看着灶膛的嗓子眼,
它任凭我的思绪穿过它黑黑温暖的喉咙,经过耳房上年老的烟囱,随着安详炊烟升到天边。
想起她
就想起了那些年的那些冬天
躲在堂屋里面的男人们女人们围着安静的树根上摇曳的火焰
男人们在搜肠刮肚的拼凑三国和水浒,女人们在火光下唧唧喳喳闪烁着笑厣
想起了她哟
想起了树跟的这头烘着被雪浸透的棉鞋,树根的那头躺着鼓鼓飘香的糍粑
想起了她
还想起她坐在火边无声的大笑时豁出一排洁白的假牙
想起了她的时候
男人们女人们都已经散去了
她就把脚搁在火钵上,撑着耷拉着的单眼皮,童话里遥远的老太婆一样困倦的打盹
想起了她
就想起了野回来的我们“支丫”的一推大木门
放进来一束寒冷的月光跃到她脸上
她会排着八字裹脚,摇摇晃晃站起来琐好门
带我们爬上她垫着厚厚草褥的大软床,再在床前放上一个温暖的大火盆。
想起了她的时候
想起了新年
看到她偷偷的从什么地方带回用红布裹着的神像
高高的擎在碗柜的上
大年初一的早上,不声不响的把自己锁在耳房
先点燃自己的虔诚,再点燃两柱香。
想起她的时候
想起她离开后的老屋,在风雨中越来越孤寂,沮丧。
想起她的时候
却发现一陈阵风
将她的身影
越吹越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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