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本主义美学概论》简评

拜读郭立田先生的新著《人本主义美学概论》（江西高校出版社2017年11月版），不禁感佩万千。要知道，先生业已年过八旬，却依然“壮心不已”，还能保持如此旺盛的思想创造力——两年间，继《康德<纯粹理性批判>文本解读》、《康德<实践理性批判>文本解读》、《康德<判断力批判>文本解读》三本专书之后，再为我国美学界更增新著。这种“老骥伏枥”透支生命、耕耘学术的奉献精神着实可嘉可敬！

作为一个曾经讲授《美学原理》相关课程多年的后学。我不揣冒昧，对郭先生的《人本主义美学概论》作一简评。

依个人之浅见，《人本主义美学概论》一书至少有如下四大贡献。

其一，《人本主义美学概论》的推出，无论是在国内还在国际美学界，均具有开创性意义。就本人目之所及，我国美学界最早研究人本主义美学是在20世纪80年代中期的“美学热”间：1986年，有学者基于马克思主义的实践美学观来审视车尔尼雪夫斯基的人本主义美学思想（张健：1986）；翌年，另有《席勒的人本主义美学》（毛崇杰：1987）出版。尔后，有学者将现代西方美学分为人本主义美学和科学主义两大流派（朱立元：1996），这一观点遂逐渐为国内美学界学者所接受。郭先生的《人本主义美学概论》面世以前，尽管已有相关车尔尼雪夫斯基、席勒、克罗齐、马尔库塞、费尔巴哈、马克思、谢林、康德、安部公房等的人本主义美学思想研究成果问世，然而系统地阐述人本主义美学原理的专著尚无缘问世。当然，或许这跟个别学者对于人本主义美学研究的抵制不无关系。话说回来，不管《人本主义美学概论》有多大的不足，其开创之功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抹煞的。更何况郭先生在这本书中还比较全面地论述了马克思的人本主义美学思想以及美的本质、美的形式、美的规律、美的理想、美的产生、美的种类、美感与审美判断的关系、鉴赏判断的系统模型等一系列美学问题并卓有新见呢！

其二，对于“人本主义”这一概念的深刻剖析，是先生《人本主义美学概论》的突出贡献。毋庸讳言，“人本主义”在我国学界是一个被误读和滥用甚多的概念。由于“人本主义”与“人文主义”“人道主义”等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加之20世纪80年代初期中国理论界展开的那场关于人道主义问题的争论所引发的对权力话语的恐惧，许多研究者似乎都有意无意地回避这一概念。令人敬佩的是，郭先生以其富于洞见的眼光，对马克思的人本主义（Humanismus）思想进行了词源学的诠释：“Humanismus这个来自拉丁文的德文新词与英文humanism同义，包括‘人文主义’、‘人本主义’和‘人道主义’等含义，在《手稿》中先后出现不下十次，在我们看来，马克思的Humanismus主要是指人与自然关系中的‘以人为本’的人本主义，包括以人为万物的主体、万物的尺度、万物的终极价值取向、万物的终极目的，其次才是指人与人关系中的‘以仁为道’或‘与人为善’的人道主义，因此刘丕坤在其所译马克思1844年《手稿》中一般把Humanismus译为‘人本主义’是准确的。实际上马克思所使用的‘人本主义’概念与费尔巴哈所使用的来自希腊文的德文Anthropologismus（人本主义、人类学或人本学）概念是有近缘关系的，可能是因为想与费尔巴哈形而上学的人本学划清界限，马克思才使用了‘Humanismus’（人本主义）这个德文新词。”（该书第1页）毫无疑问，这一见解不仅令人耳目一新，而且可谓振聋发聩。

其三，《人本主义美学概论》提出了关于美的本质的突破性见解。毫无疑问，所谓美、美的本质或美的定义问题对美学而言是首当其冲的问题。可是，尽管人类产生自以来就把对美的追求作为一个永恒的主题，美是什么、美的本质的这个问题可谓聚讼不已，“至今仍然是一个谜”（列夫·托尔斯泰语），以至于当代诸多美学研究者受分析哲学影响之后干脆就把“美的本质”当成一个假问题而予以搁置。然而，只要美学仍然是美学，就不得不一次次地面对这一问题。就此而言，郭先生可谓另辟蹊径，他基于马克思“一物的属性不是由该物同他物的关系产生，而只是在这种关系中表现出来”的深刻见解，而找到了一种关于美的本质的突破性阐释。他提出，美是“人们头脑中的一种精神属性”（该书第73页），美的属性“只能是在审美对象（自然界、社会、艺术品等）与审美主体（人）的关系中表现出来的一种属性”（该书第72页），并作结论说：“美从本体论角度看，是一种精神或观念的东西，是一种意识或社会意识（即所谓的心灵或灵魂性的东西）”（该书第76页），“是迄今为止全部世界历史的产物”（《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手稿》，《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三卷，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305页）。将美界定为审美主体（即人）的一种精神属性，并从这一角度来诠释美的本质，或许会受到质疑。但不容否认，这一另辟蹊径却能找到人本主义这一美学全部奥秘之本根，从而带给人们以突破性的新见。

其四，郭先生《人本主义美学概论》最成功之处，还在于他借鉴并超越了美国系统哲学家拉兹洛的审美活动的“系统模型”（控制系统模型），进而对审美鉴赏和审美活动的结构作了系统的分析和透彻的诠释。毋庸赘言，尽管伟大的康德早已揭示了鉴赏判断的四个“契机”（Moment），即无利害的愉快感、非概念的普遍性、主观形式的合目的性以及共通感的普遍可传达性。然而，对实际发生的审美鉴赏活动的深入描述和系统把握却仍有待后人。借助郭先生的慧眼，我们发现了拉兹洛的审美“系统模型”（即信息环流图及其解说）具有很大独创性与合理性，能对鉴赏活动予以透彻的揭示。拉兹洛的审美（鉴赏）活动的二维信息环流图包括（E，P，C，R）四个环节或要素，其中的每一个都构成一个子系统。按照拉兹洛：“E为环境或经验世界，即信息源（包括噪声或各种干扰），它所产生的信息流就是刺激，即输入，P为过滤器，即通过过滤而产生的信息，就是知觉（感知），C为审美的思维结构（包括感觉、想象或自觉），R为审美反应或反馈，即输出（包括美感和审美判断）”（该书第102页）。根据拉兹洛的这一模型，“整个审美信息的流程就是从经验世界E（即审美对象或客体，包括自然美景和艺术作品）输出的刺激信息——到在审美主体感受中产生的知觉信息P——再到审美主体心灵中储藏的审美思维结构的信息C，以备用来同知觉信息进行匹配或比对，使知觉信息成为可理解的——最后是匹配结果的反馈信息R，即输出信息：如匹配成功（即知觉信息与审美结构相符合，当然符合的程度另当别论）就形成美感和审美（鉴赏）判断，成为一次成功的审美经验，否则就形成反感或否定评价，成为一次失败的审美经验。”（该书第102页）而与此同时，郭先生还特别指出并阐明了拉兹洛的审美系统模型“没有对审美判断的前提条件作出具体分析”“没有对作为E的“经验世界”的性质作出解释”“没有对审美实践或审美经验进行论证”“没有对审美的“思维结构”的产生作出解释”“没有论述审美活动中主体的‘心灵状态’或‘情感状态’（如愉快、困惑、哀伤等等）所起的重要作用”（该书第104页）等方面的主要不足。这无疑是非常精彩和极为深刻的。毫无疑问，《人本主义美学概论》中的这些论述是富于启发性的，对于美学研究作出了实质性的贡献。

当然，《人本主义美学概论》一书还有其他很多亮点。在此，恕不一一赘述。

有道是，“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写作《人本主义美学概论》一书之时，郭先生毕竟已过80高龄，加之刚完成康德“三大批判”极其艰深的文本解读，其精力和思虑方面的透支可想而知。加之，先生毕竟退休已逾20年，远离教学岗位和美学研究多日。“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自是人之常情。这本书出版之后，也可能会引发评论、批评、质疑和争议。然而，瑕不掩瑜。以个人之浅见，先生的新著至少可以抛砖引玉。倘若能由此引发更多同人同好协力推动我国美学研究，则为我美学界之幸。善莫大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