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陰眞經》的由來──《政和萬壽道藏》

金庸作品叢書系列﹝一﹞ 《九陰眞經》的由來──《政和萬壽道藏》 《九陰眞經》可以算得上是武俠小說世界中最廣為人知的一部武學秘笈，是貫穿《射雕英雄傳》、《神雕俠侶》、和《倚天屠龍記》三部長篇的主線。《九陰眞經》成書的原因和由來非常之奇特。在《射雕英雄傳》第十六回〈九陰眞經〉中，周伯通向郭靖解釋成書由來，說宋徽宗於政和年間遍搜天下道家之書，委派黃裳雕版印行，為《萬壽道藏》，共5481卷。黃裳聰明絕頂，遍閱群經後無師自通，成武學大家。後來被徽宗派往圍剿明教，與各派高手結仇，負傷敗走，逐歸隱深山潛心習武。武功大成後下山，方知自己別無用心，轉眼一晃四十年已過頓覺無限蒼涼 ，將自己一生心血寫成《九陰眞經》後便沒世而去。 《九陰眞經》固然是金庸自創的；宋代政和年間刊刻《萬壽道藏》卻是歷史上眞有其事。《道藏》即道教文獻的合輯。中國脩輯道教書籍的歷史源遠流長，西漢劉歆的《七略》中便有收錄道家、房中和神僊類等道教書籍。至梁武帝時，阮孝緒著《七錄》，當中〈仙道錄〉記載的經戒、服餌、房中和符圖類等道教典籍，格式仍和《七略》相約。唐朝推崇道教，廣收經典，《道藏》的書簡一下子從梁武帝的一千一百多卷遞增至三千七百多卷。其後雖然多歷戰火；但在多次重修下，至宋徽宗時得五千四百八十一卷，于政和六年刊刻，名為《政和萬壽道藏》。 當時負責刊刻的官員也確實是黃裳。據地方志的記載，他是福建的知州，相當於今天的省委書記。黃裳深明延年養生之術，博覽道家書籍，往往有深刻見解而又能參諸於日用。南宋詩人陸遊著有《渭南文集》，說：「明教偽經妖像，至於刻版流佈。假借和中道官程若清為校勘，福州知州黃裳為監雕。」(1) 可見黃裳刊刻的 《道藏 》本面世不久已是權威版本。黃裳自己除了刊刻書籍外亦著有《演山文集》一詩文集。四庫本《演山集》的提要說：「裳素喜道家元秘之書，又稱紫元翁，往往愛作塵外語」。看來金庸說他因刊刻《道藏》而得道教精萃、和明教結怨，以及無師自通留書後世等，在下筆前當眞「做足功課」，真假交換絲絲入扣，令人配服。 今天留下來的《道藏》並非《政和萬壽道藏》本。宋代以後，《道藏》的規模一直經歷着因戰火而損毀和後人脩補增益的循環，《道藏》在明代又重新脩刊了好幾次。道教作為中國「土生土長」的宗教，蘊藏着千百年來社會精英階層和民間傳統揉合的智慧，自然備受學術界重視。只是，任何文史哲研究，在展開前都需得對文獻源流作一梳理，不然連手上的書是怎麼來的都不知道，往後的研究便進行不了。而對《道藏》源流梳理的工作，在漢學高峰的清代竟然找不出甚麼重要的著作。直到民國時期，才由陳國符先生的擘著《道藏源流考》殿定了基礎。 陳國符先生著述《道藏源流考》的經歷亦頗為神奇。陳先生此書始撰於四十年代初，其時正蓬國難，北京大學、清華大學和南開大學於昆明合組西南聯大。陳國符先生於西南聯大任教，却非國學門的老師，而是化工系的教授。陳先生研究《道藏》的本來目的，也是為了外丹術的化學研究，只不過有感於道教書籍記載缺略，源流不彰，故而立志脩繕整理，遂成《道藏源流考》一書。當時去雲南的師生都是逃難的，隨身可帶之物本就不多，更遑論《道藏》這麼一大部頭的書了。當年陳先生幾乎每天都得從西南聯大到十公里外龍泉鎮的北大文科院研究所翻看《道藏》，在那裏經常遇到語言學家羅常培先生，羅先生對陳國符先生有意撰述 《道藏》源流的著作感到十分欣喜 ，後來《道藏源流考》的〈序〉就是羅先生寫的。 這麼看來，陳先生著書的經歷和黃裳著《九陰眞經》還真的頗為相似：同樣並非道教中人，同樣因道教文獻散落而着手整理《道藏》，又同樣在整理的過程中有所領悟而著書留世。可不同的是，《道藏源流考》並沒有像《九陰真經》一樣，一面世就掀起了一場風雨。因為自然災害和政治運動，陳先生有一段長時間不能外出訪學，加上宗教學研究受到打壓，關於《道藏》的研究就沈寂了許久。1972年於日本召開的第二屆國際道教學研究會議上，大會主持人指着主席臺感慨地說：「這裏有一個重要的空位置是留給中國大陸學者陳國符教授的，可惜他未能如邀與會」 (2) 。黃裳因為躲進深山大半生過去了也不知世事，陳先生則因天時地運有十多年不得自由，這或許也是兩人另一種的相似吧！ 如今的道教研究，經過湯一介、施舟人、王宗昱、程樂松等幾輩學者的努力，研究成果已然碩果纍纍。特別是程樂松先生的新書《身體、不死與神秘主義》，為建構道教的哲學體系研究邁出了一大步。《九陰眞經》直到元末的《倚天屠龍記》仍然發揮着重要的作用，陳國符先生的《道藏源流考》，大概也會一直被後世的道教研究所重視吧！ (1) 卷五，〈條對狀〉 (2) 胡孚琛：〈陳國符與《道藏源流考》之修訂版‧為陳國符教授百年誕辰而作〉，《中國道教》，2014年05期，P.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