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一根刺穿越大海——评木叶《水底的火焰：当代作家的叙事之夜》

乘一根刺穿越大海——评木叶《水底的火焰：当代作家的叙事之夜》
来源：《文艺报》
陈慧仪
http://www.chinawriter.com.cn/n1/2017/1204/c405170-29683014.html
作为一名文学的见证者，木叶如同他以鱼为隐喻的诗《乘一根刺穿越大海》所写的那样，在茫茫人海带刺游弋，保持冷静和清醒。《水底的火焰：当代作家的叙事之夜》收录了20余篇木叶的小说评论和文学观察，通过对余华、苏童、格非、冯唐、路内、阿乙、徐则臣、双雪涛、鲁敏、安妮宝贝、笛安等作家作品的解析，让小说故事展开、升腾，也让隐藏在背后的评论者向读者敞开其本真和血性。
作为一种以叙事为驱动的艺术形式，如何文学地抵达真实成了小说高下的关键。木叶认为，“现实是汹涌的，喧嚣的，但依旧需要被唤醒”，一个作家“最终要对准的‘焦点’是自我，是内心的深渊，是虚构的美与力”。在一众争议声中，他赞许余华的《兄弟》和《第七天》能把自己和故事暴露在时代之中去书写，直逼时代的大开大阖，为后来者开辟了道路。也许，这两部作品不无欠缺，但余华那种敢于破局、敢于实验的勇气和血性与木叶骨子里的性情不谋而合。
叙事该如何面对读者，是另一个大问题。如果只是孤芳自赏，无异于自绝于读者；但一味取悦读者，也无法跳出局限。叙事接近读者的方式，可以是情节，也可以是语言等，而这些都结合得较好的，不能不提一下双雪涛。他欣赏双雪涛的文字“有一种漫不经心的生动”，其对时代生活超拔的翻译能力和塑造能力，让读者在阅读时“忘记语言”而是投入到人物之中。小说的语言应该如水，想表达的意思都生长在里面，“自然而又突然”。
叙事与创造是难的，木叶认为“打捞水中的想象”是作家应有的写作态度。他欣赏孙甘露的想象力，其文字逼迫着你的想象，有时急促，有时是急促的优雅。但如何将想象与人物结合，却是门技术活，不顾逻辑、不顾人物自身，天马行空地想象也是要不得的。“小说家理想远大，手段高强，但对于笔下的人物，还是要更感同身受，更体贴入微”，要“敬畏文字，想象力也要慎用”。
对人性的发掘，一直是作家努力探索的方向。发现世界需要荷尔蒙，审美也需要荷尔蒙。作为众生相的书写者，作家应该言人所未察和未敢言。对于情欲的孤独，苏童的《黄雀记》有细致的描写，保润的绳结就是性无处安放的神来之笔。但苏童过多地用宿命来为人物开脱，反而使宏阔的布局、深刻的尝试，都因宿命的格局而矮了下去。而过多的隐喻或象征，又有吞吞吐吐或取巧之嫌。于此，木叶说，性给爱情提的问题，身体给灵魂出的谜语，在《黄雀记》里并没有等来完好的答案。“写长篇是下一盘大棋，《黄雀记》更多的是在写表象与结果，没能深入挖掘社会之‘根源’、繁杂之因缘。”（《被缚的宿命》）
“荷尔蒙是一个人自己的乱世，”木叶说，“它有巨大势能，而且暗流涌动，不易控制或无法控制，充满可能与变化，甚至裹挟着饥饿、寒冷、虚荣等欲望和意志，其中亦有‘岁月静好’。荷尔蒙扰动或遮蔽自我，也让人重新发现自我，发现世界。”（《荷尔蒙是一个人自己的乱世》）鲁敏坦言：到了中年以后，荷尔蒙是一个更宽的概念，对个体的困境有着无限的垂怜之意，牵动着你在艰难时刻做出听命于直觉和此在的决定。可见，鲁敏书写的不是荷尔蒙本身，而是荷尔蒙带来的困境。木叶认为鲁敏的《荷尔蒙夜谈》有别于上世纪90年代的性叙事和下半身旨趣，更多地进入细节，由生命力、身体的“纯粹性”与“独立意志”溯流而上，进入荷尔蒙那看不见的“万有引力”。但如果把人性都简单归结为性，那是偷懒和偏颇。他对鲁敏也提出了批评：“作者未免匆匆放大了‘荷尔蒙’的作用，而低估了现实的复杂与残酷。”
对冯唐的《不二》，他更是一针见血地写道：“唐代盛大，作为高僧，他们怎么看待性爱，他们究竟有什么欲望，有什么人性的弱点，他们各自破除欲望的方式有何不同，发现弱点后又将何为？作者均不闻不问”。“冯唐把弘忍、神秀和恵能等人放在了一个平面之上，很是不智，好像他们无时无刻想的都是性。”荷尔蒙或者说性存系于身，也进入我们的思想与审美，落到笔端，则左右我们的行文和格局，甚至立意。对小说如此，对文学评论也一样，从文字与交谈中，能感受到木叶青睐那种“带有荷尔蒙的文学批评”，那是自省的，也是审视的，有一种颖利和邃远。
十年前的木叶，还带有未褪尽的京痞式犀利。十年后的他，少了外在的反叛，多了内在的警醒批评，体内那根刺还在，只是“生长，弯曲，折叠”。文学批评既要面对整个世界，又要面对作家作品这一具体的文本，还得将评论者自己放进去，更为考验文学评论家的功力。在木叶看来，“水底的火焰”这个意象，代表了他理想中的批评文本与批评状态。我觉得，这一意象也是很多作家、评论家的精神肖像：表面波澜不惊，内心滚烫热情。
无论是诗人、作家还是评论家，写作都离不开“与自我相砥砺”。好的评论家均应具有诗人的一面。木叶的诗歌里有锋芒、评论中有诗性。我们乘一根刺穿渡人生之海，“以内在的锋利领受万有的引力”，冷静看世界，我口说我心。而文字的力量，就是让我们在无法相互抵达的现实里，通过文字，隔岸问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