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新本格推理30年
#新本格运动三十周年# 在1987年的9月5日,讲谈社出版绫辻行人的《十角馆事件》,之后一批年轻作家相继出道,形成了“新本格”运动。
今天与你分享8月20日下午在季风书园内,三位原创推理作家为大家带来的对谈实录。我组织了半天语言,然后看了一下第一段,感觉姐姐已经把所有我想说的都说了。。。
陆烨华:在30年前1987年的12月9号——正好是我出生的那一天,希望大家能记住我的生日。非常巧合的是今年是“新本格”30周年,正好我和时晨也是30岁。我们和新本格同岁,我们两个写的作品也恰好在我的定义里是“新本格”的。在我的概念里,新本格就是新时代的本格推理,它首先一定是本格推理,其次它里面有新时代的元素,只要满足了这两点,我认为都算是新本格。比如说青崎有吾的作品,只看推理部分,是很典型的古典本格。但是里面也加入了新的元素,比如说有一些动漫的梗,还有推理的时候会用到的一些现今比较流行的用品、道具。我认为只要出现这些东西,它就应该算是新本格。新本格和古典本格唯一的区别我认为就在于一个时代的“新”。而且,新本格更多的是年轻作家,也就是新人作家们在创作。写本格推理是非常需要脑力的。其他题材往往要求知识储备和社会阅历,但是新本格并不是这样的。你可以凭着一股年轻气盛和一腔热血就能够去创作非常有棱角、非常优秀的新本格作品。

时晨:新本格这个说法是怎么出现的,我以前是听过陆秋槎老师跟我说过,是《水车馆事件》出版之后,出版社为了营销,才创造了这个名词,叫做新本格(编者案:“新本格”一词最早见于《水车馆事件》的腰封上,但通常将《十角馆事件》的出版作为它开始的标志)。从某种意义上说,新本格是一场本格复兴运动。因为我们知道最早的时候,我们可以追溯到范·达因时代,他提出了很多规则,定义了古典推理小说的范本,在日本称之为“本格”。后来本格推理衰落之后,绫辻行人在1987年登场,带动了一个本格的复兴。所以我觉得这两个概念对我来说没有特别大的区别。但是我反过来说又觉得“新本格”这个词的出现非常好。网上其实有很多的误解,说新本格是什么概念?有人打比方说新本格可能是为了杀一个人而造一栋房子,这种充满幻想的诡计,他们认为就是新本格;而比较普通一点的诡计就是古典本格。这样的分法是个误解,因为有很多新本格小说并不是一定会有宏大的或者说匪夷所思的诡计。但是这样的二分法其实也挺不错的,能精确地帮每本书找到自己的读者群。

陆秋槎:刚才时晨老师提到了本格复兴这个概念。“本格”这个词在日语里就是纯正、正统的意思。本格推理,指的是那种以解谜为中心的推理小说。这个词最早是战前的推理作家甲贺三郎提出的。在那个时候,本格推理还有个强劲的竞争对手,也就说所谓的“变格”。“变格”更接近现在的悬疑小说。这两派在当时互相厮杀,后来日本军部掌权之后把所有推理小说都禁掉了,本格、变格就这样同归于尽了。这是个非常悲伤的故事。
我们在回顾日系推理的历史时,经常把二战之前本格推理的繁荣(比如说像江户川乱步等人),称为“第一波”。二战之后,推理小说解禁了,又涌现出了一大批的本格推理名家,比如说横沟正史、高木彬光、鲇川哲也等人,我们称之为“第二波”。这些人也遇到了一个比较强劲的对手,就是以松本清张为代表的社会派。在50年代末的时候,社会派开始称霸文坛,到了60年代,本格派就慢慢被挤到了墙角。一个很典型的例子就是横沟正史,他有十年左右的时间是没有创作。因为他觉得写了也卖不掉,当时的人家只爱看社会派的东西。就这样,本格推理进入了一个低潮期,也有人称之为“本格推理的冬天”。
但是从70年代开始,本格推理开始慢慢复兴。这是非常缓慢的一个过程。本格推理的复兴有几个比较显著的迹象。一个是70年代的时候角川书店再版了横沟正史的小说,结果意外地很畅销。当时很有名的一位导演市川昆,还把金田一耕助系列拍成了电影,也是非常轰动。横沟正史也受到鼓舞,又创作了一批小说。比如说《医院坡的杀人》就是他重新出山之后写的。另一个迹象是推理杂志《幻影城》的创办。《幻影城》最初是为了发掘战前战后被埋没的本格推理的杰作而创办的。但是后来,它也设立了新人奖,挖掘了一些作家、评论家,比如说像大家很熟悉的连城三纪彦、泡坂妻夫、栗本薰等人,都是在《幻影城》出道的。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匣中的失乐》这本长篇,四大奇书的最后一本,是在《幻影城》上连载的。这本书直接影响了新本格运动的这批作家。在此之外,还有一些可以被追封为“新本格的先驱”的作家,比如说笠井洁和岛田庄司。还有一个作者,很多人可能不愿把他当作新本格的先驱,但他的确是很重要的一个先驱人物,就是东野圭吾。
经过了这样一系列的过程,到了1987年的时候,绫辻行人在岛田庄司的推荐下出道,新本格运动正式拉开了序幕。有个很有名的故事,说的是有一天绫辻行人把岛田叫到一个咖啡馆,绫辻行人拿出一叠稿子塞给岛田说,你必须看完,不看完不许走。当时咖啡馆没有座位,岛田庄司站着把《十角馆事件》的书稿一口气看完了,然后答应帮他推荐出版。
岛田庄司也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作家。《占星术杀人魔法》投过江户川乱步奖,结果没有拿到奖。后来虽然还是出版了,但可能是没拿到奖项的缘故,卖得不太好。后来他又写了一本《斜屋犯罪》销量也不理想。岛田当时受到了很大的打击,开始调整自己的写作风格。他融合一些社会派的元素,写起吉敷竹史系列。
陆烨华:对于我们这一批就是85后、90前的读者来说,岛田庄司对我们的创作影响还是挺大的。因为岛田的书在国内出版得比较早,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2008年左右。新本格风格的书,国内之前只出过绫辻行人的“馆”系列(珠海版)。当时大家都不了解“新本格”这个概念,但是读了之后确实惊为天人。绫辻行人是受岛田庄司老师的提携、启发进行创作的,然后大红大紫。关于绫辻行人和岛田庄司的故事我还听到过另一个版本,说的是他们还不认识的时候,岛田庄司去绫辻行人的学校里做一个讲座。讲完了岛田庄司问“同学们你们有什么问题问的吗”,绫辻行人就站起来说,“我想问一下,您的那本《异邦骑士》里面那辆摩托车什么什么型号”。
陆秋槎:这应该不太可能,因为《异邦骑士》这本书是1988年出版的,这个时候绫辻行人已经在岛田的推荐下出道了。所以这个故事肯定是假的。其实在《占星术杀人魔法》出版之后不久,这批年轻的作者就已经受到了岛田庄司的影响和鼓舞,开始创作本格推理。但在当时,它们可以说是处处碰壁。绫辻行人、法月纶太郎、有栖川有栖这批我们熟悉的新本格作家,之前都投过江户川乱步奖,但都没能获奖、出版。因为当时的趣味并不是这样的。后来,等到岛田庄司推荐了绫辻行人的《十角馆事件》,这本书热卖了之后,出版社才开始发掘这样的一批新人作家。《十角馆事件》这真的是非常好看的一本书。很多人都说新本格的作品,文笔很差,很难读,我是没有这种感觉。我拿到这本书之后,一口气就读完了。

陆烨华:就跟我的书一样。
陆秋槎:刚刚说到的那个小故事里,岛田庄司也是一口气看完的。这本书登场人物不多,然后地点也比较集中,你很容易抓到它文章的脉络。而且就算你读得很快,也一定能明白这个诡计是怎么回事,因为他写的太有冲击力了。岛田庄司在同一年出版的《异邦骑士》也是这一类的小说,我也是一口气就看完了。据说《异邦骑士》一度比《占星术杀人魔法》卖得还要好。

新本格初期(1987-1991)
陆秋槎:大家如果买了我们三个的书,会发现里面有一个“午夜文库与新本格30周年”的拉页。一共是有六张,夹在六本书里,每张介绍一个时期的作品。夹在我这本《当且仅当雪是白的》里的介绍的是午夜文库出过的、1987年到1991年的新本格推理。除了刚刚提到的《十角馆事件》和《异邦骑士》之外,还有折原一的《倒错的死角》、有栖川有栖的《月光游戏》、山口雅也的《朋克刑警的冒犯》、麻耶雄嵩的《有翼之暗》,最后是绫辻行人的《钟表馆事件》。

陆烨华:这批书里面,除了《十角馆事件》和《异邦骑士》,我最喜欢的是麻耶雄嵩的书。但我觉得时晨老师最喜欢的肯定是有栖川有栖。因为有栖川有栖被誉为“日本的奎因”,而时晨老师被誉为“中国的日本的奎因”。(观众笑)
时晨:有栖川的小说节奏不是那么紧凑,水分稍微多了一点,但还是有很多亮点的。
陆秋槎:我觉得有栖川最厉害的一点在于他写什么都很清晰。逻辑链很清晰,故事线也很清晰。只是有时候把细节也写得太清晰了,显得有些拖沓。这一批书里还有折原一的作品。折原一跟绫辻行人都以叙述性诡计著称。所谓“叙述性诡计”就是,我们读者看这个书会被骗到,但书里边的人不会把它当成是一个诡计。也经常看到网上的人说,有叙述性诡计就叫新本格,其实并不是这样。叙述性诡计在欧美古典时代就有人写过了,最有名的当然就是阿加莎·克里斯蒂的某本书。只不过,绫辻行人和折原一的主要作品都使用了叙述性诡计,可以说是把这种手法发挥到了极致。
陆烨华:虽然他们都是以叙述性诡计见长的,但是我认为两者不一样。绫辻行人的叙述性诡计是为剧情服务的,而折原一是为了叙诡而叙诡。拉页上还提到了山口雅也的“朋克刑警”系列,之前有读者跟我说过,说我的“超能力侦探事务所”系列有点像他的这个系列。
陆秋槎:我觉得你最像的还是我孙子武丸。很遗憾他的早期作品都还没有中译本。我孙子武丸也是新本格早期的代表性人物,他的“速水兄妹”系列是幽默推理,跟陆烨华的作品有点像。还有一个新本格早期的代表人物法月纶太郎,午夜文库也没有出过他的书。他的出道作叫《密闭教室》,是一本校园推理。(指了指摆在桌上的《神秘组织》)幽默推理和(指了指《当且仅当雪是白的》)校园推理这两个类型,在新本格早期的时候也是有代表性作品的。当然,(指了指《五行塔事件》)以奇葩建筑物为案发现场的书是有更多的代表性作品的。现在我们这里看到的是《钟表馆事件》不知道大家喜不喜欢?

时晨:我特别喜欢。
陆烨华:我也特别喜欢。而且我这种喜欢不是我第一次的时候就喜欢了,是我后来看了好几次,我才慢慢的越来越喜欢了。为什么?因为我看了第一次,我觉得这本书一般,因为我猜到了诡计。当然这是很年轻、很幼稚的想法。我现在觉得,哪怕你猜到了诡计,并不代表就是你赢了。或者说,你赢了,并不代表什么;反而你输了,才能更好地享受这本推理小说。很不幸万一地猜到了,不要紧,可以看一下这个诡计它的作用、它的切入点是怎样的。我认为《钟表馆事件》就像是一本教科书。它的诡计和它的动机和它整个要讲的故事和它的气氛是完全吻合的。所以我认为这本书有很强的一体性,比起后面几本和他的出道作《十角馆事件》都要好。
陆秋槎:我也觉得,刚才时晨老师提到说,有人认为新本格就是为了杀人而建一栋房子。但是这本书里,那个房子之所以那么奇葩,并不是为了杀人,起初还有别的目的,这一点让我觉得很惊艳。它《钟表馆事件》是1991年出版的。到了1992年,摘获了日本推理作家协会奖。这是一个非常主流的奖项。跟它同时获奖的是宫部美雪的《龙眠》,一本偏社会派的一个作品。其实《钟表馆事件》拿到推理作家协会奖这件事,就代表着这一批年轻的作家和他们的新本格运动,已经得到了主流的承认。他们大概只用了四五年的时间,就得到了主流的承认,真的非常快。

新本格的转型期(1992-2001)
陆秋槎:但是,也正是这个时候,很多作家都进入了一个瓶颈期。很多人都抛弃了自己笔下的侦探。我发现时晨老师也是这样。他以前写过一个叫肖晨的侦探。是个特别中二的角色。后来呢,时晨老师他自己长大了。
陆烨华:也长胖了。
陆秋槎:他就好像有点看不起自己塑造的这个侦探了。
陆烨华:时晨老师之前创作肖晨系列的时候,我发现一个致命的地方,就是他们都叫“晨”。我就问他,“肖晨的原型是不是你自己啊”。他说,“是啊,我也是学艺术的嘛”。我说,“你这样不觉得非常傻吗”。我建议他把这个侦探改掉,不要叫“晨”了。他听了我的建议,真的改掉了,现在姓“陈”了。(观众笑)
时晨:日本有个作家叫法月纶太郎,在没有看到他的照片之前,你会想象他长成什么样子?
陆秋槎:他用的笔名和他的侦探真的是同一个名字。
陆烨华:因为他是致敬奎因嘛。
陆秋槎:我们看到奎因之前,想不到他们是个胖子嘛。日本还有一个很有名的作家叫北村薰。他也是1989年出了一本叫《空中飞马》的短篇集,开创了“日常之谜”这个流派。实际上讨论新本格的时候,一般也需要把“日常之谜”放进去的。北村薰也是,早年的时候,他是一个覆面作家。他的这个系列是第一人称的,叙述者是个非常可爱的女大学生。但实际上,他的真名叫宫本和男。所以他后来到公众面前露面的时候,肯定有不少女读者或是爱慕着他的男读者都心碎了。这个话题扯得有点远了。时晨还是没有解释为什么他后来这么嫌弃肖晨这个角色?
时晨:每个人在每个阶段,审美上、价值上可能都和以前有挺大的不同。写之前的那个系列是在读书的时候,现在我的想法和以前肯定是不一样的。想要重新塑造一个侦探,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陆烨华他之前写过一个“撸撸姐”系列,他后来又写起了现在这个“超能力”的系列。我觉得这都很正常。
陆秋槎:时晨老师他是典型的把自己的侦探换掉了,这样的例子在日本作家身上也并不罕见。有栖川有栖写完《双头恶魔》之后,他有十几年没有再过“江神二郎”系列,而写起了“火村英生”系列。绫辻行人在写完《黑猫馆事件》之后呢,也有那么两三年没有再写“馆”系列,后来才开始创作《暗黑馆事件》,拖了很多年才完成。法月纶太郎从1992年开始,有十年左右的时间没有新长篇问世。我孙子武丸就更明显了,他不再写“速水兄妹”系列了,而是一改其幽默的风格,写了本比较严肃又非常血腥的《杀戮之病》。这样说来,新本格初期的很多作家在1992年的时候,可能都遇到了一个创作的瓶颈,然后做出了转型和突破。当然那些没有突破的作家,可能我们后来就再也见不到他们了。到了1994年的时候,讲谈社出版了京极夏彦的《姑获鸟之夏》。据说这本书是京极夏彦自己打电话给讲谈社的编辑投稿的,讲谈社的编辑三天就看完了,过了三个月就出版了。希望新星出版社的编辑可以学习一下他们的工作效率。(观众掌声)

陆烨华:京极夏彦的风格是极其多元化:恐怖、惊悚、悬疑、妖怪、文化、科学、推理。我觉得推理只是他其中的一个部分而已。
时晨:他更像是在借推理的外壳来阐述一些自己的看法、思想。他的书可以说是包罗万象。读他的小说能开阔你的视野,让你知道很多冷知识,特别是妖怪方面的知识。甚至是一些中国的民俗知识,他的小说里面也会写到。
陆秋槎:这也是本非常有影响的作品。这本书的出版促成了一个推理奖项的创立。讲谈社的编辑部觉得这种读者投稿的形式不错,经过两年策划,创办了“梅菲斯特”奖。1996年,第一届的获奖作《全部成为F》出版了。这是一本理科推理。当时森博嗣是日本某国立大学的副教授。作者是一个理工男,我们读这本书也能看出来,里面包含了很多他对女性的幻想。这本书里还有一个非常厉害的一个密室诡计,在当时一定是很惊人的。而且,它对于后来的流行文化的影响非常大。我后面还会提到的一本现象级的大作,就很明显受到这本书的影响。
陆烨华:这本书成书的年代,计算机还没有普及到千家万户,对当时的人来说是非常的超前的。我刚才说,新本格就在于它里面写到的元素之新。对当时人来说计算机科学是很新的,所以它是一本非常标准的新本格。很多人都有个误解,认为我们飞到宇宙就是新本格了,因为宇宙对我们现在来说其实还算是比较前沿的、比较新的。但是,也许一百年、两百年、五百年之后,宇宙的科学又变成了一种大家都能够理解的知识,大家可能都居住在宇宙中了,那个时候可能会有更多的新本格,就是更新的一些元素出现。也就是说,我们今天所谓的“新本格”可能会在未来变成“古典本格”,所以“新”还是一个顺应着时代变化的顺产物吧。
陆秋槎:这个时期另一个很重要的作家是西泽保彦。他在那个年代,应该也是一个很新潮的作家。他的写法非常具有游戏性,视人命如草芥,不在意道德和社会规范,是一种很娱乐化的写法。另一个比较典型的例子是殊能将之的《剪刀男》,也是本为了娱乐而娱乐的一个小说。这样的作品慢慢开始流行了。我们刚刚提到了第一届梅菲斯特奖给了《全部成为F》,至少这是本非常“本格”的作品。从第二届开始,这个奖就有点跑偏了。第二届的获奖作是清凉院流水的《COSMIC世纪末侦探神话》。第三届是苏部健一的《六枚炸猪排》,是本冷笑话大全,有点像陆烨华的早期作品。第四、五、六届三本是同时出版的,其中一本是现在当红的乾胡桃(《爱的成人式》的作者)的出道作,叫《J的神话》。后面通过梅菲斯特奖出道的作家里,也不乏追求娱乐、比较乱来的,比如说舞城王太郎。午夜文库还很不幸地出版过一本他的《迪斯科侦探星期三》。还有一个叫佐藤友哉的作者,写过一本书叫《孩子们的愤怒愤怒愤怒》。从书名就能看出来这是一个非常愤怒的作者。
时晨:我觉得这些作者不是没有道德感,而且他们完全把推理当成了游戏。就像小孩子们玩《魂斗罗》一样。其实《魂斗罗》里每天都在死人,一个子弹打过来就死了。你说这是没有道德感吗?不是的,这只是游戏嘛。
陆秋槎:是啊,我们会看到他们写的小说里面并不存在“社会”这个要素。我们看不到社会人的生活,看不到人与人交往的苦恼,也看不到社会的道德规范。在这些小说里,“社会”总是不在场。有一些评论家把这种倾向称为“世界系”。我这个是划分到2001年为止,因为在2002年的时候,我们就迎来了“世界系”的一个压倒性的代表人物——西尾维新。他也是梅菲斯特奖出道的。

比新本格更新(2002- )
陆秋槎:西尾维新的这个“戏言”系列,在轻小说界地位也极高。仔细看的话,会发现它很多的设定都非常像《全部成为F》。西尾维新已经是一个非常非常畅销的作家,他的每一本书都有个很吓人的销量,他又写得非常快。他有一个“刀语”系列,每个月出一本,一年出完了十二本书。是个像打字机一样这样的人。他的风格也是完全娱乐化,杀人就像切菜一样,“社会”也同样不在场,完全不讲究很多传统文学所在意的那些东西。
与此同时,乙一的代表作《Goth断掌事件》也是在2002年出版的。这本书后来拿到了本格推理大奖。可能会有很多人觉得这本书并不“本格”。我倒是觉得这书还是挺本格挺本格的。里面也用到了一些“新本格”的技巧。但在推理之外,它还是比较轻小说化的。女主角被塑造得非常空灵,现实中绝对不会有这种每天被人绑架、每天险些被人杀掉的妹子,那种杀个人无所谓、砍个手也无所谓写法,也是一种“社会”的不在场,非常没有现实感,但是又很有娱乐性。
可以说,到了2002年,“传统”的新本格受到了这样一种更新的本格推理的冲击。有人把这种新的风格称为“新新本格”,笠井洁称为“脱格”(也就是“脱本格”的意思)。而这背后所折射出来的,实际上是一种流行文化的世代交替。原来的一批作家他们老了,原来影响了他们的七八十年代的流行文化也已经过时了,新的一批作家更多受到了九十年代的流行文化的影响。这种新的流行文化,主要就是动漫文化。九十年代正是动漫文化风行的时代,像《EVA》这样一批作品开始大行其道。动漫中的“萌”元素也影响着他们的创作。所以森博嗣笔下的女主角才会叫西之园“萌”绘。虽然这个角色一点也不萌。
陆烨华:除了作者之外,我觉得受众群体也发生了改变。受众群体也从受到了新时代文化的冲击,游戏、动漫这些娱乐产业越来越发达了,所以他们的一些接触面也会是往这边偏了。
陆秋槎:夹在新版《奥杜邦的祈祷》里的拉页介绍的是2002年到2007年的一些跟新本格有关的作品。上面第一本是《家鸭与野鸭的投币式寄物柜》。这本书放在这里,好像跟我们刚才说的那个新本格、脱格都没什么关系,其实不是的。伊坂幸太郎这个作家他也非常崇拜岛田庄司。他自己在很多场合都说过,自己是受到岛田庄司的影响才走上了写作推理小说的道路。他还在和绫辻行人的对谈里提到,八十年代的时候,他有一天看到岛田庄司说,现在怎么没有什么写本格推理的年轻人,伊坂幸太郎就在心里大喊,“我就在这里啊,能写本格推理的人现在就在这里啊”。其实伊坂幸太郎早期作品,气质上跟新本格是很接近的。他写的也是一种年轻人的青春故事,也会用一些叙述性诡计。

拉页上还介绍了辻村深月的《时间停止的校园》,是一本梅菲斯特奖的获奖作。这本书就比较符合我刚才说的那些东西了,受到了动漫文化的影响,是一种更新的本格推理。但这本书与新本格有着非常密切的关系。我们看作者名字就知道了。她为什么要叫辻村深月呢?这是因为她是绫辻行人的一个迷妹,所以借用了“辻”这个字。现在,我们再来看这位陆烨华老师。他为什么要姓陆呢?这是个作业,大家回去好好想一想。(观众笑)

陆烨华:辻村深月这本书融合了很多元素,比如说设定系和社会派。他里面涉及到一些现实的校园里存在的问题,最后又有一个叙述性诡计。又有一种女性独有的温暖且残酷的氛围在里面。
陆秋槎:这里面也有动漫元素。
陆烨华:刚刚陆秋槎老师也说了,辻村深月开始写推理是受到了绫辻行人的影响,而她的风格又受到了当时的一些流行文化的影响。我们写推理,可能是受到了某一些传统本格作家的影响。但是大家的风格又各不一样,这又跟每个时代的流行文化有关。
陆秋槎:拉页上还推荐了东川笃哉的《今夜不宜犯罪》。是我个人很喜欢的一本书。
陆烨华:我个人也非常喜欢这本书,因为它里面的有一些冷笑话,到最后推理的时候是会用到的,而它的诡计和逻辑又是相当的本格的。这样一本长篇,真是非常难能可贵。我们会发现东川笃哉有一些长篇,是有一些灌水的成分在里面的,但这本书水分还比较少一点。整本书布局非常好,而且也有新本格的技巧在里面,各个元素的融合度很高。
陆秋槎:这里还有一本道尾秀介的《向日葵不开的夏天》。这本书很早就引进到中国来了,地位也挺高的,可能比它在日本的地位要高得多。这本书也比较像设定系,脑洞很大,非常娱乐,也是有点不讲伦理道德。

陆烨华:这本书是完全挑读者,如果不喜欢的话就是会极度的厌恶。
时晨:这本书刚出来的时候争议很大的。
陆秋槎:我觉得一本推理没有争议的话就死了。后面的一张拉页是夹在《敲响密室之门》里的,介绍了从2008年到现在的书。首先是《星期三的迪斯科侦探》。关于这本书,我没什么想说的。
陆烨华:我也没有。
时晨:没有。
陆秋槎:然后是柳广司的《代号D机关》。这本书也非常娱乐化,后来还被拍成了动画。它在腐女中地位非常高。这也是我个人非常喜欢的一本书。
陆烨华:真的吗?看不出来。
陆秋槎:其实在出中文版之前,我就看过日文版。它融合了间谍小说、本格推理和娱乐小说的要素,写得非常流畅。我之前也看过一些西方的间谍小说,不怎么喜欢。但是这本书里完全没有那些无聊的技术细节,它完全是就通过逆转、伏笔等本格推理的技巧来制造娱乐性的。也是娱乐小说的一种新的写法吧。
另外,《独眼少女》这本书我觉得有必要提一下。麻耶雄嵩1991就出道了,不是新本格的一期生就是二期生,至少是一个早期的作家。但是他居然在2010年写了这样一本充满着萌元素的小说。我当时看到的时候是非常震惊的。
陆烨华:我记得这个是你看的第一本日文原版推理。
陆秋槎:对,第一本。这本书逻辑推演写得非常非常精彩。一层一层的推演,一层一层的逆转,居然有四重解答。(指着摆在桌上的《当且仅当雪是白的》)我这本书也只写了三重解答。但与此同时,它的设定又非常二次元。侦探是一个萌妹子,穿着巫女装,又非常抖S,经常欺负男主角,说什么“这是命令哦”。这才是我追求的新时代的本格推理啊!后来我写《元年春之祭》的时候也有点模仿这本书的风格,结果收获了一系列的差评,说什么“这个作者居然用二次元的写法来写中国古代,脑子是不是瓦特了”。
陆烨华:你居然用了我的小说里的梗啊。
陆秋槎:这张拉页是夹在青崎有吾的《敲响密室之门》这本书里面的,我们可以聊一聊这个作家。青崎有吾是通过“鲇川哲也”奖出道的,他出道作是《体育馆的杀人》。当时出版社给这本书的宣传就是“奎因再世”。它里面还有很多二次元的梗,比如说这个侦探他特别喜欢《魔法少女小圆》。在这个系列最新的一本里,侦探还表示他很喜欢动画版的《冰菓》。侦探之外的其他角色也非常地二次元,女生都很百合,男生都很基。青崎有吾后来又写了一个“不死少女”系列,是非常轻小说化的设定系推理。还有就是新星出的这本《敲响密室之门》。因为只出了一本,能不能成为系列现在还不知道。看设定也比较二次元的,有两个男的侦探,一个是负责手法,一个是负责动机。
陆烨华:我给《响敲密室之门》写过一篇书评,我认为不论是娱乐性和覆盖面,还是元素的多样化,它都是高于“馆”系列的(编者案:指《体育馆的杀人》等“里染天马”系列)。这个观点可能很多人没法认同。“馆”系列确实在某一个点上做到了极致,这非常好,但是我是从整个面上去看的。我看到《敲响密室之门》的时候,觉得他是真的是进步了,也成熟了。
陆秋槎:我觉得青崎有吾这个系列,挺像前一段播的一个日剧《贵族侦探》的。《贵族侦探》也是新星出过的一本麻耶雄嵩的书,后来他又写了一本《贵族侦探对女侦探》,两本一起改编成了日剧。其实《敲响密室之门》就蛮像这个系列的,娱乐性都强,就算不是本格推理迷也能读下去,是有成为畅销书的希望的。一个作者如果想养家糊口,都不妨写点这样的书。但这一类书也有个坏处,就是不适合拿来出名。永远都写这种书,特别容易被埋没。想出名,就得带一点噱头,要把某个方面做到极致,然后出版社就很容易炒作你了,说你是“奎因再世”。《体育馆的杀人》是有很多问题,文笔很差,然后读起来很闷,但它是最适合出名的那种书,因为它在某一方面就是比所有人做得都好。我觉得一个作者默默无闻的时候,可以先写点能帮自己出名的书。稍微有了点名气之后,反正你写什么书都会有人来买,就可以开始写《敲响密室之门》或者《贵族侦探》这样的书了。

新本格在中国
时晨:《体育馆的杀人》这种一种抓住一点、写到极致的模式,在中国好像不太行得通。就算你是“奎因再世”又怎么样呢?我相信很多人是不太知道奎因是谁的。就连奎因自己也卖不好。
陆秋槎:奎因在日本也不是那么卖座,但是他在本格推理迷心目中的地位的确非常神圣,所以日本有很多的模仿奎因的作品。比如说有栖川有栖被誉为日本的奎因,也有人说法月纶太郎是日本的奎因,不过他更接近后期奎因。青崎有吾就更不用说了,“平成的奎因”。在此之外,还有不少模仿奎因风格的作家。但是,现在被我们记住的这三个人,都在奎因的风格之外,融合了其他的元素,加入了属于自己的东西。比如说有栖川,他早期是将奎因和青春的元素融合在一起。他的文风也和奎因截然不同,比较温吞,但是自己的特色一下子就出来了。法月纶太郎笔下的侦探很苦恼,故事也很苦逼,很像后期奎因,但他也很喜欢冷硬派,在奎因的基础上加入了罗斯·麦克唐纳的风格。青崎有吾就更不用说了,他把二次元的元素跟奎因结合在了一起。如果你只是原原本本地照搬奎因的风格,在日本是很难出头的。
时晨:如果你真的想完全照搬奎因,我觉得也不是一件那么简单的事情。所处的社会环境不一样,成长的环境也不一样,如果要模仿奎因,如果他要写奎因的同人的话也是很难的一件事情。
陆秋槎:确实。而且每个作家,在奎因之外,可能还会受到很多其他作家的影响。比如像时晨老师的话我觉得他很明显就是他把岛田庄司和奎因结合在一起了。像陈爝系列的第一本《黑曜馆事件》,里面有一个很像岛田庄司的《螺丝人》的手记推理,后面又是一个奎因式的推演。第二本《镜狱岛事件》和第三本《五行塔事件》里都出现了岛田庄司式的诡计。

时晨:因为你喜欢这种类型的作品,你会不由自主地想去模仿、致敬。有这样的冲动。因为只有这样类型的作品,你才会有热情把它创作出来。包括陆烨华写幽默推理,也是因为他平时比较沉醉于讲了冷笑话,所以才会带着这样的趣味去写推理小说。
陆秋槎:所以如果回过头来看我们的作品,也会发现,我们几个都受到了很强烈的古典本格的影响,都喜欢一些古典本格的作品。我们的很多内核,如果抽离出来的话,是非常“古典本格”的。比如说《超能力侦探事务所》的最后一篇,其实是很明显,就是想写逻辑推演。

陆烨华:我心有余而力不足。
陆秋槎:虽然他披着一个幽默推理的外衣,但他里面穿的是逻辑推演的内衣。包括我自己的《当且仅当雪是白的》,虽然写的一个校园推理,它里面也有一些逻辑推演,最后也是根据逻辑推理凶手的环节。时晨就更不用说了。我们在接受了古典元素的同时,并没有满足于只是把这个古典元素写出来,而是希望能够结合一些其他的东西,一些新的东西、我们自己喜欢的东西、读者喜欢的东西、这个时代的东西,把这样的一些东西放到古典本格里面,如果把我们的东西算成是“新本格在中国”,也并不是一件非常僭越的事情。现在也有人写武侠推理。如果把武侠推理也说成是一种“新本格在中国”,可能会有很多人反对。但我觉得并不是这样的,新星以前出过一本叫《冥海花》的书,它所有的内核都更接近古典本格,但是作者把武侠这个元素和古典本格的元素融合起来,这不也是一种新本格精神吗?

陆烨华:我还是认为所谓的“新本格”就是,新人作家们接受了新时代、新环境给他的一些影响,写出来的本格推理,这就是新本格。我们的这三本书,有一个共同点,就是逻辑。
比如说陆秋槎的书,我觉得其实可以和刚刚我们介绍到的辻村深月的那本书做个类比。这本《当且仅当雪是白的》明显比辻村那本书更加紧凑。因为辻村是把一些心理活动给成倍地放大了。这两本书故事发生的环境都是很闭塞的,那这里面场景不多,但是辻村的显然更少,但她写得更厚。陆秋槎感觉还在青春期,那与之相对的是时晨。时晨老师已经过了青春期。而我呢,我明显还没有进入青春期,还比较幼稚。我的作品如果说跟刚才提到的哪本书比较像的话,那可能就是西泽保彦的《死了七次的男人》了。也是具有一定的游戏性,并且是规避法律的一些做法。刚刚陆秋槎说到了“社会”的不在场,其实“社会”的不在场就是法律的不在场。没有法律去约束你杀人的这个行为,所以作品里面会出现很多杀人如麻、草菅人命的事情。但其实并不是不正义,只是一种文学的表现手法。那我这里面其实是把执法机关什么的都规避掉了,我想写的是纯粹的纸上的游戏,就像下个棋一样的。因为推理小说它最早就是一种游戏小说,我只是想把这种游戏体验还原出来。同时我加入了一些新时代的因素,受到了一些新环境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