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奶奶,我爸,我们家,我的聪明,我的笨拙
我和亲戚间的联系很少,感情很淡,尤其是和爸爸那边的亲戚,我几乎对他们一无所知,就算是他们的长相也总是记不住。奶奶是我见得最少的亲戚,因为年纪大了,所以每年的年夜饭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不和我们一起吃,吃饭之前给她拜个年,然后在一起尴尬地待一分钟,等我爸说“好了,出去吧”,下一次见面就是一年后了。
奶奶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看起来很老了,瘦小,话少,满脸皱纹,行动迟缓……所以每次见到她,我都会担心她会不会突然去世。我还害怕因为和她没有感情,我在她去世时会流不出眼泪,被人指摘。这种担心至少伴随了我15年。
今年八月的一天,我走在路上,突然接到了堂哥的一个电话,“外婆(对我来说是奶奶)快不行了,你快来吧。”
和我想象了15年的情节一模一样。
进到ICU病房里,我握着奶奶的手,一下子就哭了。原来血缘关系是这样的啊。
我握着她的手,第一次仔细地看了她的样子——比我印象中的好看多了。皮肤好白,皱纹很少,脸特别小,因为闭着眼睛,五官最大的缺陷也被隐藏了。
奶奶对我来说是一个谜。其实上海人不叫奶奶的,我管奶奶是叫“嗯呐”的。除了逢年过节问声“嗯呐好”以外,我和她之间没有发生过任何有实质性意义的对话,所以我不知道她的年龄,不知道她的姓名,不知道她年轻的时候做过什么,不知道她是不是有文化,不知道她是和善的还是严肃的,我也不知道她喜不喜欢我。
在她的葬礼上,我了解了她的一生,我爸用了五分钟的时间读完了悼词,我从这五分钟里了解了我奶奶的一生。我的奶奶叫吴文宝,1930年2月6日生人,年轻的时候是上海一家玩具厂的女工,为人和善。对于我奶奶这样一个普通地不能再普通的人来说,五分钟的悼词确实也是足够了。
我的爸爸和我的奶奶很不一样,他的性格与人生观都与普通人差别很大,人生波澜起伏却又毫无出息。我妈是一个非常严谨的人,在某种程度上我也如此,但更多的还是不羁放荡爱自由,这种性格倾向只能是从我爸那遗传的,为此我妈总是说我和她“完全是相反的”。我没有听我爸讲过他自己的人生观,但是据我观察,他应该是信奉“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的。他靠请老师吃饭拿到了高中毕业证书,又靠一些小伎俩提前顶替他的妈妈进入玩具厂工作,下岗了以后,他又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维持自己的生计——他每天去小区周围的舞厅与KTV,不久就成为了场子里的舞蹈老师和声乐老师,收人学费和礼品,成为了一群无所事事的人中颇有声望的一个。但是你能相信我这样一个一唱歌别人就发笑,跳舞还不如做广播操的人的爸爸靠教人跳舞和唱歌养活自己吗?他当然是跳得不好,唱得也不好的啊!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聚了一批徒弟,我从他身上第一次看到了什么叫做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还有一阵他想要当发明家,买了一大堆中药,自己用搅拌机打碎配好比例,往自己头上抹 / 敷 / 洗,企图研制出一个治脱发的方子,当然也是没有成功的。他最持久的爱好,或者说职业应该是买彩票,他认真研究中奖规律,每一期都买,最大的一个奖是中了50块钱,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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