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挺怕这本书，因为成年人的世界经不起推敲

                
                
文 | 魏森垚
                
                
世界上的准则都是大人定的，可是成年人的世界，在孩子眼里往往经不起推敲。
我们总是用成年人的身份习惯庸常，忘了用孩子的脾气去反抗。而马克·哈登的小说正在反复提醒我们这一点，他总是以孩子的视角来观察世界，通过那些“特别”的孩子来观察一个家庭，然后把一个残忍的问题抛给读者：到底谁才是“病态”的？
马克·哈登笔下的小孩往往孤僻或自闭，他们能够不带感情地观察成人世界不堪的一面。好比《红房子》中，只和自己玩的小男孩班吉无意中发现了舅舅理查德的情人发来的短信、自己的姐姐则吻了舅舅的继女，他的哥哥虽然对舅妈抱有性幻想，但却和舅妈的女儿发生了性关系……
这明明是一个感情关系复杂怪异的家庭，可大人们会要求他：“你不能那么做，你不能在吃饭的时候，走过去拥抱某个人，告诉他，你爱他们。” 读马克·哈登的书，你要顶着患上神经病的风险，因为你会发现我们成年人的世界漏洞百出。
《深夜小狗神秘事件》这本书的主人公阿弗，是个十五岁的自闭症儿童，“深夜，邻家小狗威灵顿死在草坪上。我心疼地抱着它，却被主人误以为是凶手。我决定侦破这起谋杀案，并把探案的过程写成一本书……”
阿弗是个数学天才，知道7507以内的所有质数，能说出世界上所有国家和首都的名字。但他生活无法自理，他的同学会吃屎，阿弗会尿裤子，有时会意识不到自己呻吟或尖叫。在被陌生人触碰时，他会攻击对方。最后阿弗因为侦查小狗死亡案件，发现了父亲、母亲和邻居间不堪的秘密……
阿弗是特殊的，可他也像普通人一样怀抱小小的愿望和期许，想要挣脱逃离：
“我独自去过最远的地方是街角，但我知道我将来会成为宇航员。我能到达离地球几十万英里的太空，在那里我不会惊慌害怕，也不想家。”
从某种程度上看，长大后的我们越来越像一个自闭症儿童，不喜欢被陌生人触碰，具有攻击性，用尖锐的“武器”去对抗世界的敌意。说到底，我们也不是很能理解这个世界为何这么复杂，人类为什么那么爱说谎：
我喜欢狗。狗的心思很容易了解。它们有四种情绪：高兴、难过、生气和专注。而且，狗很忠诚，也不会说谎，因为它们不会说话。
……
我不会总按别人的吩咐去做。而且，人们吩咐你的时候，往往说得含糊不清，也没什么道理。比如，人们常说“安静”，但不会告诉你要安静多久。《圣经》上说“不可杀人”，但十字军东征、两次世界大战和海湾战争，都有基督徒在杀人。
我们疯狂寻找自愈的方式，这也是我们最孤独的秘密：
我向来喜欢小空间，只要那里没有其他人。有时我想一个人待着，就会躲进浴室的烘衣柜，缩在锅炉旁，反手把门拉上，坐在里面一连思考好几个小时，这样会让我内心感觉非常平静。
……
当外界有太多信息一下窜入我的大脑，我就会发出呻吟。这就好比你在烦乱时，把收音机贴在耳边，调到两个电台之间的频段，然后把音量拨到最大。这样，你就只能听到沙沙的杂音。这样，你就会有安全感，因为听不到任何其它的声音。
                
                
这个“生病”孩子的视角，就像一把手术刀剖开我们的生活。阿弗是一个自闭症儿童，所以在封闭的世界中无法接收和发送情感的信号。有人用铁叉杀死一只狗时，阿弗却在思考人类很爱使用隐喻：
我们今天活得像猪一样。
那条狗死的像石头一样。
阿弗的世界完全是由清晰的逻辑构成，一旦对方不按照他的规则，他便产生极强的恐惧，只能挥起拳头来自我保护。面对父亲的苦苦哀求，阿弗掏出随身携带的瑞士军刀，指着父亲。
有时候我们对一条狗、一只老鼠，或是其他小动物的关爱和信任，都远远超过身边的人。正如我们为了安全感而把自己封闭起来时，就像阿弗一样有条理地分析着观察着，一样的冷冰冰。
情感只是大脑中显示屏上的画面，是想象明天甚至明年会发生的事，或者想象一些可能发生而没有发生的事去取代已经发生的事，如果画面是快乐的，他们就会笑，如果是悲伤的，他们就会哭。
……
我要是为了不真实或不存在的事伤心，那就太可笑了。
好在，仍有人持之以恒地爱我们，哪怕是绝缘体，也有特殊的频段和暗号。和编辑聊起关于这本书私人感受时，她说：很心疼书里的爸爸。
爸爸有时会对阿弗大喊大叫、失去耐心，他会说：“阿弗，你要是再不乖，我就揍得你眼冒金星。”或一拳砸向桌子，打翻盘子。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毕竟这也是他第一次做爸爸。面对特殊的儿子，他发明了特殊的沟通方式。
父亲站在走廊上，他高举他的右手，五指张开成扇状。我高举我的左手，也五指张开成扇状，我们手指对手指互相碰了一下。我们这样做的原因是，父亲有时想拥抱我，可是我又不喜欢拥抱人，所以我们便用这个手势来代替，这表示他爱我。
他已经做得很好了。
爸爸说：“克里斯托弗，我爱你，这你明白嘛？”
我说：“嗯。”因为爱一个人就是当他遇到困难时去帮助他，照顾他，并对他说实话。而爸爸在我遇到困难时帮助我，比如去警察局；他也会照顾我，比如给我做饭；而且他总是对我说实话，这些都说明他爱我。然后他举起右手，五指张开呈扇形，我也举起左手，五指张开呈扇形，我们十指互触。
伸出手，十指相触，这是这本书中最感人的部分，也成了最让人难过的部分，当成人的秘密暴露，阿弗无法理解父亲为何这样做，他选择绝不原谅：
他举起右手，伸开五指呈扇形，想让我碰他的手指，但我没有碰，因为我很害怕。 爸爸说：＂见鬼！克里斯托弗，求你了。＂ 泪水从他的脸上滑落下来。
……
我只好用床顶着门，防止爸爸闯进来。有时他试图隔着门跟我说话，但我不搭理他。有时我听到他只是默默地坐在门外的地板上，一坐就是好久。
关于这段，真的很让人心疼。如果你读过故事，就会发现，其实你理解在成年人的世界里父亲只是做了一个男人可能会做的事情，但是似乎又能理解阿弗不原谅父亲的原因。最后，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情绪在脑子里搏斗，这就是这本书最深奥的部分。
但我们又不是阿弗，我们不像他那样敏锐，所以也不能精确地分析为什么会感受到疼痛，因为：
大多数人都很懒。他们从不仔细观察，只会匆匆一瞥，明明撞到了什么却不管不顾地继续向前，就像台球桌上的一个球从另一个球旁擦过。他们能留意到的信息很简单，因为他们会想一些别的，比如“哦，这里真漂亮”或者“我好像忘了关煤气”或者“不知道茱莉生了没”。
所以阿弗的世界，远比我们的精彩有趣很多啊：
我站在那里望海平线，然后拿出我的金属长尺，比对着海天相交的那条线，发现那条线是弯的，这说明地球是圆的。
这是一本读起来觉得封闭、孤独和残忍的书，又让人觉得这是一个纯洁无菌的乐园，我想那便是每个人心脏之后的隐秘世界。
而结尾的一段话会让你相信，在书之外的未来，阿弗会成为宇航员飞上太空，不再尖叫，也不怕被伤害。
我知道我能办到，因为我独自一人去过伦敦，我解开了威灵顿被杀之谜，我找回了我的妈妈，我很勇敢，我还写了一本书，所以我能办到任何事。
                
                
因为《深夜小狗神秘事件》以小孩子的视角讲述，所以英文原版的语言比中文译本更显幼稚，有人评价说：哪有一本连着十段都用“and I ”开头的文学？
然而一旦开始阅读，便再也停不下来。《深夜小狗神秘事件》在圣诞夜超过《哈利·波特》创造了销量的奇迹，被翻译成38种文字，与《哈利·波特》、《达芬奇密码》并列欧美十年畅销三甲。当然，还有，这是马克·哈登的处女作。
然而，以上这些成就跟我们阅读本身毫无关系，你需要知道这本书低调且牛逼，重要的是，特别好看（我很少这么没理由地推荐一本书，因为我真的找不到太多理由为自己喜欢这本书辩解，可能这就是真的喜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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