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二十三岁，若汪洋大海

一阵阵眩晕和反胃像海浪涨潮一样冲向我的脑子，咽喉，甚至是身体的每一个器官都被调动起来，参与形成“晕车”这样一个简单直接的生理活动。我努力强忍克制着呕吐的本能反应，赶紧到站下车是我此时最为急切的愿望。然而现实确是公交车还在南京的某条拥堵马路上时缓时急的行驶着，此时正值下班的高峰期，每一寸可以前行的地方几乎都被车流和人群占据。

初夏闷热的天气使人以往平静的情绪开始发酵转为急躁，偶尔有奈不住性子的司机变道超车，公交车司机便会用南京方言义正言辞的骂上一句“呆逼”。不过奇怪的是在南京生活过的人大概不会觉得这两个字粗俗，反而觉得有些任性可爱。我闭上眼睛平衡呼吸，尝试将所有思绪放空，然而越想不再想，脑神经却不受控制，闪回播放着今天中午人事主管任柳儿找我谈话的画面。

“清余，我们考虑了一下，觉得你不太适合这个岗位，不过你的工作态度很好这点有目共睹，你觉得自己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对这个工作还能适应吗”也许是因为很少和别人进行这样尴尬的对话，她的面部有些不自然，但是还是尽量保持着微笑。

我愣了一下，飞快在脑子里搜索合适的回答。

“挺适应的”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勇气在别人已经否定你的情况下吐出这几个字。也许因为我天生就有些叛逆。

任柳儿应该没有想到我会这么回答，干咳了两声掩饰她的惊讶。可能她认为一个稍微有点情商的人都应该顺着她的话回答，以免彼此都陷入尴尬的境地。

“但是你们组长和我反应你在做这份工作的时候逻辑性是有些欠缺的，另外和同事们的相处也有不适应的地方”见委婉的说辞好像不能让我明白，任柳儿换了一种更加直白的方式。

“嗯，对，我的逻辑性是有些不好，和同事相处确实也存在问题，”我笑着说。

这是一件早已决定好的事，没有通过实习期，然后让你走人。可是既然已经决定了，那现在这段对话的意义何在呢？让我更加清晰的知道自己有多差吗？

我感觉自己似笑非笑，尽力想让面部肌肉展现出一个无所谓的表情，如果现在表现出很难过的样子，真的很丢人。

“那我今天就把手上没做完的事情做完，交接一下”我起身示意，结束了这段让我倍感难堪的对话。

公交车像乌龟爬行那样颠簸着终于爬到了学校，下车那一刻挫败感和反胃呕吐的不适终于如火山喷发一样不可抑制，我蹲在路旁的垃圾箱旁，吐的浑身颤抖。

回到宿舍趴在桌子上，身体像僵化了的木乃伊一动也不想动。

“嗯，继续投简历，没事”只能自己劝自己安慰自己。可是打开智联招聘又觉得无所适从。

就这样浑浑噩噩的趴在桌上，渐渐被困意缠绕覆盖，意识模模糊糊的穿过时间的隧道，像播放老旧唱片一样，开始播放儿时旧时的片段。

小时候我的记忆总是和田埂有关，和田埂上土黄色土壤里的小动物有关。

据说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因为我在家睡着了，我妈去田地锄草的时候就没有带上我，而我也不知道通过什么特异功能，拿着被我尿湿的裤子，光着脚，光着屁股屁颠屁颠的就从家里找妈妈找到了田埂里。经过这件事，从此以后我妈就决定带上我，让我成为一个脏兮兮的田埂小公主了。

对于那时的我来说，那些在草丛里跳跃的穿着青色风衣的蚂蚱，黑乎乎的在土里扭来扭去的小蚯蚓，成群结队蹦来蹦去也不知道是要回家还是要干嘛的癞蛤蟆，它们都是我的朋友，虽然奇怪的语言让我一头雾水。

可是当我慢慢长大，这种田间里玩耍的快乐就再也没有了，我开始意识到这是一种似乎永远摆脱不了的厄运，土地，农民，这两个字眼意味着得到的收入和回报永远是那么微薄 ，意味着贪吃的我偶尔才能闻到红烧肉的味道。

然后上小学的时候妈妈就不让我去田埂里玩了，只有需要我帮忙的时候才会带上我，一个人在家百无聊赖的我就开始迷恋上跳皮筋的游戏，常常在家跳一天也不觉得累。

“小余”外面下雨了，先别跳皮筋了，快把外面的鞋收进去。是我妈从田地里忙完农作回来 了。我兴奋的冲出门口，因为总是一个人跳皮筋有些无聊，我想让妈妈和我一起跳。

可是当我看到我妈一脸的疲惫，整个脸湿漉漉的，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的时候，我收起了皮筋，从屋外拿了土豆准备削皮，晚饭可以做一顿美美的红烧土豆。

到了小学六年级的时候，也许是因为个子在同龄人中长的略高一些，也许是因为表现的总是不爱说话，内向孤僻，我被班主任老师安排在最后一排，但是令我有些伤心的是我只是一个人坐，我没有同桌，每当看见其他同学课间和同桌聊天的时候，我总是一个人默默的趴在桌子上，我开始想，也许一个人就是我应该有的样子。

小学结束后，进入了临近的初中，青春萌动的年龄，而我也开始发现在我表面内向孤僻的性格下，渴望与人交流，被人关注的心，开始泛滥。

初二那年，我终于成了全班焦点，原因是当时同桌不小心看到了我写下的暗恋语文老师的日记。而且这件事以一种滚雪球的方式传遍了全班。

语文老师姓杨，他总是梳着那种类似于七八十年代的油头，浓密眉眼下的眼睛格外深邃，我喜欢他在课上用低沉的嗓音和流水幽幽的语速朗读那些唯美的诗句，深沉而明丽。

当时我以为自己的秘密被发现了便会无地自容，甚至会变得更加沉默。但是事实上当同学怀揣着好奇心又或者是神秘感来问我你为什么要喜欢语文老师的时候，我心里充满了满足与喜悦。我觉得我好像融入他们了，而且也是一个能够被别人关注的人。

胆子最大的一次，为了接近语文老师我用了当时最蠢的方法，当时班上有个男生田杰被发现罚抄错词的时候用了手握两支笔写双排的小伎俩，被语文老师发现了，那天他读课文的时候，声音中已经夹杂了微微的怒气，下课的时候他喊了那个男生的名字把他喊去了办公室，只记得田杰回来的时候眼眶红红的，大家于是乎纷纷猜测看似温柔的语文老师生气起来也有严厉吓人的一面。然后我天真得以为除了这个方法，别无他法接近他，于是我用两支笔抄了错词，以一种快要上断头台的义正凛然等待着他来批评我。

然而当那天真正来临的时候，我却怂了，那天课间，我正在百无聊赖的看着第二节语文课要上的课文发着呆，语文老师走了进来，他在讲台上找着什么，过了一会似乎是没找到 ，向门口走去，就在即将要走出教师门口的时候，他好像想起了什么事情停住了。

“周清余，来我办公室一趟”

我正走着神，完全处在放空状态， 听到有人喊我名字，本能的啊了一声，不知所措，旁边同学比我还兴奋，激动的拍桌子对我说杨老师喊你去办公室。

本来老师喊一个学生去办公室很正常，但是此时所有教室里的眼睛全都齐刷刷的看向我，露出满脸不可置信的惊诧。我的脸好像也是，一直以来我不是个表现优异的好学生，也不是个调皮捣蛋的坏学生，所以进老师办公室这种事好像永远轮不到我。

我的脸涨的通红，此时的两双脚像石锤那般难以活动，心里早已千般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