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酉探春（六）：“我知道这房子会涨价，但我没买”——人生的一种现实境遇与选择

　　逛校园总是难免想起与好友一起拜师学艺的日子。鲜衣怒马的轻狂已不在，同学一别亦难会。昆明城没有我的同学，呆了三个晚上，等闲游过，要走了。 　　在去昆明机场的路上，下起暴雨，滴滴司机赵哥说：“这雨一下，樱花就不好看了，你们走的真是时候。” 　　出发前一天晚上，我们还在查看全国各地的天气，寻找天晴的地方订机票，结果发现只有昆明是多云转晴的，其他基本都是阴雨天。天公作美，在昆明这两天居然没有下雨。如今以一场大雨欢送我们，让我离开后要更怀念昆明了。你若问我昆明好耍吗？坦白说，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但如果天晴，我是希望在昆明多呆一两天的，倒不是因为昆明吸引我，只是世界那么大，中国那么大，我这一生，可能真的不会再游昆明了。 　　这种依依惜别，是我经历了十多年有意识的旅行后，逐渐产生的。它和席慕蓉先生在《无怨的青春》所写的感情相近：“在年轻的时候，如果你爱上了一个人，请你，请你一定要温柔地对待他。”但年轻的时候，是很难懂得的，如同三毛说的——“我来不及认真地年轻，待明白过来时，只能选择认真地老去。” 　　没有法子了，看着窗外的雨，想起昨日赏樱的明媚春光，我感到自己是幸运的。倘若昨天下雨，则我终身都不能领略圆通花潮的胜景了吧。然而，倘若真的有幸运，我又多希望舍去这花见的幸运，换得人生中其他的运气。可是，怎么能够呢？

（昆明动物园被禁锢的老虎。无处施展威力）

　　在不着边际的空想里，车开上了高速路，雨稍小了一些。路上没什么车，一下雨车内空气就沉闷，然而气温也不允许开冷气。赵哥很年轻，然而看起来很稳重，是个靠谱的人，也许从他那儿可以了解一些关于昆明的真实情况，因为我总觉得昨晚翠湖超市老板的话不太可信，于是怀着探寻究竟的想法跟赵哥聊了起来。 　　“你们来昆明看花可以去花鸟市场看看，那里花很多。”对于我们来昆明闲逛看花而没有去石林、抚仙湖等景区，赵哥没有像别的当地人一样表示难以理解，这让我感觉很舒服。 　　“圆通山的樱花比我预想的要好看很多。” 　　“今年不行了，没有去年好看。我看了朋友圈这几天的相片，花不够繁密，有些枝丫上花太少，显得稀疏。去年我去看花，树上全是花，只看得见花，枝干全都被花遮在里面看不见了。” 　　“您这么一说我也感觉有不少枝丫突兀在外，不太美观。” 　　“可能跟气候变化有关吧，今年冬天不怎么冷。” 　　“昆明冬天会下雪吗？” 　　“市区很少下雪，偶尔有点小雪吗，不多。” 　　以前我总觉得城市景区基本定型，不太会有改变，早去晚去都一样，而村野山林等则要早去，因为很可能会随着游客的大量涌入而被破坏性开发，同行人即提到甘南这几年的过度开发。但现在看，由于全球性的气候问题，城市赏花也不及从前可观了。随着人类对地球的改造能力越来越强，城市也受到了更多的影响。现代方式的旅行不可避免要对地球造成破坏，要保护地球只能卧游了吧，或者回归到徐霞客的原始方式。肉食者谋之，我还是不要想太多了。 　　“昆明什么季节最美？” 　　“哪个季节都不错的，植被丰富，冬天也是满眼绿色。”听起来，赵哥对于春城还是很喜欢的。他接着补充说：“在昆明呆久了不觉得怎么好，但到别的城市一段时间再回来，又觉得昆明蛮好的。” 　　“我也觉得昆明很宜居。您是昆明人吗？” 　　“我老家是楚雄的。” 　　“我们曾经过楚雄进川。看一些新闻报道，楚雄下辖的广通似乎有取代楚雄的发展宏图。” 　　“广通只是一个小的交通枢纽，楚雄文化底蕴深厚，并且两者在经济社会发展上不是一个量级的，谈不上取代的。” 　　“可能也是一种宣传手法吧。”

（昆明动物园失去了自由的大象。刻板行为严重）

　　我一个外地人，跟在昆明的楚雄人谈他家乡的事情，而且是“有关宏旨、无关痛痒”的大事，实在有些莫名，还是回到切身的房价问题吧：“昆明去年以来房价涨幅怎样？” 　　“还好吧，我感觉没有涨得特别厉害。涨反正一直都有涨，之前已经涨起来了，倒不是趁了去年的那一波涨势。” 　　“那昆明房价躲过一劫啊，我们那涨了两倍多。” 　　“很多城市都在疯涨，昆明是很怪的，云贵川西南三省的省会，昆明涨幅最小。” 　　“这一轮应该也涨了不少吧？昨天听一位超市老板说，翠湖边上的房子都卖到两万六七了。” 　　“应该没有那么高。”赵哥很谨慎的思考之后回答，“昆明现在均价也就八九千吧。我前年在呈贡看了一套学区房，可以入读重点小学，当时是6000多，犹豫了一下没有买。当时和我一起去的一个朋友买了一套，去年底他跟我说涨到8000了，这下装修的钱赚回来了，小孩读书的问题也解决了。我现在还愁小孩入学的问题呢。买房这个事情真不能犹豫，看好了就要买。” 　　“这就不仅是装修钱的问题了，主要是小孩入学的问题。现在再买当时的小区会心有不甘吧。” 　　“现在小孩还小，还没上幼儿园，这几年再看看吧。” 　　“嗯，那还好。现在谁带小孩呢？” 　　“我妈从楚雄过来了。” 　　“老人家来到昆明生活习惯吗？” 　　“我妈说是过来和我们一起生活，其实平时我们都去上班了，只有小孙子和她在家。不过小区里照看孙辈的老人家很多，我妈主要是和他们一起生活吧。”赵哥这番话，说得很淡，感觉不像是学文科的人。他的话中，既饱含对母亲的理解和感谢，也有对生活的一种豁达，听他淡淡说来，让车上的我很受感染。 　　“昆明的环境不错，老人家在这里养老也蛮好的。” 　　“城区还是差一些，空气质量不行。” 　　“我们来到这里感觉很好啊。” 　　“你们是从重灾区来的，对比之下感觉会比较好。我们天天在城区呆着，有时就发现空气不行，特别是和郊区相比，差距很大。” 　　“昆明郊区空气质量怎么样？” 　　“我在昆明郊外买了一个房子，是顶楼，有个楼顶花园。中介说我买的楼房其实也是别墅，因为邻居住的都是别墅，只有我这一栋是楼房，建筑密度很低。小区后面就是山，空气清新，好像回到了大自然。”他对郊外的房子很满意，“每个周末我都会开车一个半小时，和家人到那里住。住在那里整个人都放松了，和在城市里完全不是一个感觉。” 　　赵哥的语气是动人的，郊外的一套房是他的“别墅”，是他对美好生活的现实寄托。他的这番话让我很有惺惺相惜之感，我和他是很像的，热爱空虚而荒芜的村庄，在城市感到不自在。也因此，我特别喜欢日本建筑师矶崎新的一句话：“我是从乡下来的，跟东京有一种疏远感。”

　　雨渐渐的小了，想到昆明城里被雨打风吹去的樱花，不禁有些惋惜。 　　“昨天从圆通山出来，我们去了云南大学、昆明理工大学、云南师范大学等地赏花，昆明理工的花特别好看。” 　　“我2007年来昆明读研究生，到昆明理工看同学，见证了昆明理工的樱花第一次开。” 　　“那里的樱花是2007年栽种的吗？” 　　“之前几年就种了，不过是那年第一次开。” 　　他说得很沉醉，听得出往事很可回味。不知道那位同学是不是他深爱过的人，甚或可能是他现在的妻子吧。 　　“毕业后，我就在昆明工作。我学的是计算机，但是那几年工作不好找，不是找不到工作，是找到的专业对口的工作都工资太低，只好放弃了计算机专业。我一个哥哥在某建筑集团内工作，他把我拉到公司里，我于是开始从事建筑施工。” 　　“这么快就十年了啊。”近来，我也常常回顾自己的人生十年，听了他的讲述，很感慨的脱口而出。 　　“是啊，十年了。”他的车上放着建筑专业的书籍，一看就是热爱学习、热爱钻研的人。“能从事专业对口工作的人太少了，即便专业对口，也可能因为待遇、前景等各种原因不喜欢所从事的工作。”他感叹道。 　　听得出，他是喜欢计算机专业的，毕竟是他学习了七年的专业。 　　“要专业对口太难了，我也没有从事自己专业对口的工作。” 　　“嗯，那时在昆明一起毕业的同学里，只有学医学的基本是找了专业对口的工作。不过有一个同学前年也从医院辞职了，转行做起医疗器械销售，干得风生水起，赚了不少钱。” 　　他淡淡的说着，没有特别的羡慕，似乎是一位内心笃定的人。

　　转入机场高速，他说起去年公司在机场附近开发了一个新楼盘，内部价只要4000元/㎡：“我知道肯定会涨的，但我没认购，公司不少同事都认购了，开盘的时候转手以4600的价格卖出去，一倒腾就赚了七八万。” 　　“你太亏了，为啥当时不认购？” 　　“钱不够啊，城区供一套房，郊区供一套房，资金挺紧张的。有时我想，人生到底是为了什么？把自己逼得压力那么大，有没有必要？太累了，我想我还是选择轻松一些的生活吧。这么一想，我就没买了。现在这房子涨了快2000了。”这与那套学区房一样，也许都是他的心头恨事吧。我以小人之心揣度。 　　“现在涨到5600，每方涨了1600，也差不多2000了。”他对自己的数据进行了修正，真是严谨的理科生。“我知道这房子会涨价，但我没买。”他最后再次强调。

（昆明动物园的狮子。住在囚笼之中）

　　确实是这样的，明知道这房子会涨价，但我也没买，就像TVB真人秀《有楼万事足》中一位年轻人说的“我不会当工作奴，不会当房奴，任何形式的奴隶都不会做。我不会屈服”。海子——我所热爱的诗人，在《祖国（或以梦为马）》中写道：“我要做远方的忠诚的儿子/和物质的短暂情人”。热爱一位诗人，最好是阅读他的诗篇；热爱一首诗，最好是去践行它，至少也要做到不要完全背离它——不要让自己分裂了吧。 　　“每个时代的人都有他们自己的苦况，现在这个时代是这样的话，那就这样吧。”《有楼万事足》中的另一位年轻人这样说道。那就这样吧，没有抽象的个人，每个人都是具体的存在，每个人都有现实的境遇，无论身处何种境遇，都努力让自己成为统一的完整的人。能成为一个人，也就够了。就像载我们去机场的赵哥，他是笃定的，在他身上，我看到了一个平凡而普通的我可以如何安适的度过此生。宏大的事业有待英雄去开创，在没有英雄的时代，我要试着学会做一个笃定的人。

　　雨后天晴。机场到了，我们告别赵哥，郑重的挥手告别。别了，春天的春城。我们还要向着未知的前方去，而去往未知的道路，就是生活。

附：丁酉探春系列十二篇

丁酉探春（一）：欧嘿呀，我要去云南 https://www.douban.com/note/613346443/ 内容：这次早有预谋的旅行为什么是匆促的

丁酉探春（二）：抵达昆明之夜，遇见春城的生活与诗 https://www.douban.com/note/613669724/ 内容：欢乐的昆明机场、被功能化的我们、吃烧烤庆祝生日的年轻人、一位拍摄樱花的水果摊档老板。生活有眼前的诗，俯拾即诗。

丁酉探春（三）：春城无处不飞花——穿街走巷，在昆明城区赏花读书的一天 https://www.douban.com/note/614525985/ 内容：散漫在昆明城区的一天，践行旅行即生活

丁酉探春（四）：四山花影下如潮——圆通山公园赏樱并垂丝海棠 https://www.douban.com/note/614933161/ 内容：春游圆通山公园。此行我寄予厚望的赏樱胜地没有令我失望，可是没有写好，并因花费功夫太甚，一度引发眼疾无法视物。非常遗憾，笔力不逮。

丁酉探春（五）：李公朴殉难处的房价——路过历史与当下、理想与现实的分叉口 https://www.douban.com/note/615335745/ 内容：西南联大、闻一多殉难处、李公朴殉难处……在今日房价面前的民国往事与失落理想。

丁酉探春（六）：“我知道这房子会涨价，但我没买”——人生的一种现实境遇与选择 https://www.douban.com/note/616375263/ 内容：与一位滴滴司机的关于房价的交谈。“每个时代的人都有他们自己的苦况。”“任何形式的奴隶都不会做。我不会屈服。”

丁酉探春（七）：听说，泸沽湖下雪了——春天最美的遇见 https://www.douban.com/note/617751049/ 内容：泸沽湖很美，现在生态还不错。

丁酉探春（八）：豆瓣码字的西西弗们——在泸沽湖畔的清茶时光里幽思 https://www.douban.com/note/617900942/ 内容：与泸沽湖客栈工作人员阿琦聊天有所启发，反思我在豆瓣码字的无意义与自为意义。

丁酉探春（九）：千里迢迢抵达的腾冲，并非想象中的边陲小镇 https://www.douban.com/note/618130519/ 内容：旅途中的落差心情，以及怀乡病。

丁酉探春（十）：“竟曰不以为厌也”——腾冲元龙阁观道人下棋至夜深 https://www.douban.com/note/619468478/ 内容：也是旅行即生活的表达。个人比较喜欢的一篇。

丁酉探春（十一）：“逃离北上广”或“择一城终老”——旅途的客栈见闻与往昔怅想 https://www.douban.com/note/621120868/ 内容：开一家客栈，是否是抵达理想生活的捷径？

丁酉探春（十二）：美在日常——作为旅游目的地与作为日常生活场域的和顺是同一个古镇 https://www.douban.com/note/621821791/ 内容：生活气息浓郁的古镇，或许更值得一游。一切都无意义，只因我需要意义，于是把意义捏造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