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个故事给你听。
正在开会的时候接到D小姐弹过来的视频申请,看着屏幕我愣了一下,好像我跟她已经有一百年没有联络了。
虽然没有开着铃声,但是手机在木质桌面上的震动还是引起了老板的注意。Vivian瞪了我一眼,我连忙按了取消。
我想,也许我跟D小姐要在一百年后才会再有联络吧。
还有…到底什么样的男人才会取Vivian这种娘炮名字啊!
D小姐发给我一张她和雪山的合影,接着发来一行字
“我终于上了阿尔卑斯山!!!”
“那很好啊,注意安全。”我回。
“我还以为你要让我注意措施,你真无聊!”
“女流氓!”我回
我笑着锁了屏,想着警察为什么不把女流氓都抓起来。不过她是什么时候说的要去阿尔卑斯来着?我想不起来了,但她一定提过,我有印象。她终于做了想做的事情,真好。
D小姐是个传奇女子,她就是水瓶座的骨灰终极代表,除了水瓶座颜值都高这个特质。
18岁的时候她就踩着高跟鞋涂着口红进教室了,大部分女孩子看到她都会飞一个白眼,而男孩子也很少看她,因为上一句那个原因。所以D小姐的朋友不多,而我最开始对她的设定也只是同桌而已。作为她的同桌,我很大一部分精力都放在怼她上。老师发现她上课睡觉的时候我要怼她,老师叫她回答问题她在听歌没听到的时候我要怼她,自习课老师来教室巡视而她在画画我要怼她,甚至放学了我还要怼醒她告诉她可以回家睡觉了。其实我一点都不讨厌这样的生活,好像在书本压书本的那些日子里只有她是彩色的,只有她是还活着的,只有她敢花时间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D小姐虽然不大与人交流,但她真的是一个非常细心且有温度的人。最开始我以为她是永远活在自己世界里完全看不到别人的,可是她总能在我不开心的时候假装无意的说两句羞羞的笑话;她总能发现我的生理期给我接热水;她总能在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对不喜欢的人说我不想这么做的时候直接拉着我离开,边走边甩一句“自己想办法!”我总以为如果没有我她会过得很惨,但后来我逐渐发现:依赖,是相互的。
有天化学课,老师忽然想起来上周布置的一张卷子,说是要检查。可能那天老师心情不好吧,说没完成的一律通知家长,我当时就慌了。我早就忘了这茬事且我真的很怕被批评,更怕被通知家长说我是个不完成作业的坏学生。眼看着老师走下讲台一个一个挨个检查,我紧张的脖子的僵住了,后背一阵一阵发凉,这种感觉简直太折磨了!!!我当时就在想,一会我就哭着跟老师承认错误并保证永远都不会再有这种情况了,我是认真的,我真的不会再让自己处在这种情况中了,太难受了!!!老师走到我前排的时候,我的手心已经湿透了,我深呼吸,眼泪都已经快要掉出来了。这时候D小姐终于结束了在书包里的翻找,她一把把卷子塞在我手里,迅速地趴在桌子上呈熟睡状。一切发生太快就像龙卷风,我还没来得及怼醒她问她这是干嘛老师就已经走到我们的桌子旁边了。老师把我手里的卷子拿起来翻看了一下随手放在了桌子上然后就向后排走去了。
WHAT ???
那节课我什么都没有听进去,满脑子都是:刚发生了什么?没事了?就这么过去了?老师为什么不批评她?如果老师批评她的话我会不会承认其实是我没有写作业?她为什么要帮我?难道她知道老师不会批评她?如果她不知道的话,她为什么这么豁得出去啊?她…真是个好人。
下课以后我问她,如果老师批评你了你怎么办啊,她笑得特别夸张:“不会的,老师早就放弃我了!我交上去的作业里的错题她都没有发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就靠自己啦!”
从那以后,虽然表面上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但我知道,她对我来说已经不仅仅是一个同桌了。我们开始互相分享秘密,分享爱好,然而她没有什么秘密,她的喜好我也大多搞不太懂,她喜欢在本子上花花绿绿的写写画画,她喜欢听我会睡着的古典音乐,她甚至会看着三毛的游记泪流满面,都说水瓶座是外星人嘛,也没什么不能理解。尽管我们是太不一样的两种人,可这并不影响我们彼此成了对方最安心的那堵墙。
大概过了没有什么变化的五百天天,我们离开了学校,结束了枯燥的高中生活。D小姐考了500多分,进了一所艺术院校。我去了师范学院,学地理。
D小姐上了大学就好像是一只落单很久的妖精终于找到了一个住满妖精的洞穴。她身边有了很多跟她很像的朋友,但我知道不会有人跟她真的一样,她几乎没有什么情绪可以超过五分钟。如果有人想要跟她始终保持同步,大概会全身神经爆炸然后死掉。
后来我们的联系就没有之前那么频繁了,偶尔在社交网站上看到她的消息,她总是在照片里笑得很开心,露着她不太好看的牙齿。后来她的合照里有了一个男生的笑脸,她笑得更好看了。我总觉得她永远都没有烦恼,我甚至怀疑这个家伙到底有没有心!我很想跟她打听一下如何幻化成妖,我也想每天都精神饱满地做各种有趣的事情,我也想每天没心没肺地笑啊笑。但我觉得自己大概是没有这方面天赋吧,还是把精力放在如何做一个优质的人类上比较适合我。
再后来我忙着准备各种考试,教师资格证,公务员考试,研究生考试,无论考上哪一种都挺好,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是吗。有天下午我在图书馆磕书的时候忽然接到D小姐的电话。
“我在你学校门口,你出来。”
“站那别动,我马上出来!”
这妖精竟然带着哭腔!!!妖精的眼泪那么难得,到底能不能变成钻石啊!!!
我抱起书跑到学校门口,远远看到一个头发被风吹成中国槐的女人抱着自己的胳膊站在风口里。我的胸口被什么东西重重地砸了一下,我真的没有见过她像现在这样落魄的样子,我甚至不敢去想她究竟是怎么了,我只想赶紧把她抱在怀里告诉她不管怎样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因为从来没有看过她这样,我没有安慰她的经验。我走到她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可能是我的力气有点大,我吓到她了。她像一只松鼠一样跳开一步回头看我。她肿着眼睛红着鼻头瘪着嘴,因为换了一个方向,她的头发被风完全吹到脑后,露出一张完全苍白的脸。那个样子的D小姐我后来还常梦到,原来总是快乐的人悲伤起来可以这么有力量。
“你还好吗?”
“我很不好”
我走过去抱住她,她在三秒钟之后回抱了我。她大概是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我快要被她压碎了,可是我不舍得推开她,任由她发泄。我们就这样在人流不息的学校门口抱了很久,我看不到她的脸,但我可以感觉到她一直在颤抖。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松开了手后退一步看着我说:“我饿了。”
我带着她去我常去的麻辣烫店,她吃得满脸通红,鼻涕和眼泪都顾不上擦。吃完最后一块豆腐,她放下筷子拿起纸巾用力地擤鼻涕,我觉得她大概擤出去十斤的鼻涕。我问她
“住宿舍还是酒店?”
“酒店,我有很多话要跟你说。”
到了房间里她去卫生间里待了很久,之后我听到了水声。又过了一会她裹着浴巾走出来钻进被子里问我:
“你说我是不是不应该太听话?”
“嗯?”
我完全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问,我觉得她是最不该问这个问题的人。认识她以来她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她想做的不是吗?我真的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搞得非常莫名其妙。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她自顾自地说起来:
“我谈恋爱了你知道的,我很喜欢他,真的。他真的太懂我了,所有我曾经对爱情的期望他都做到了。我们特别有默契你知道吗?我们经常同时说出同样的话,同时去做同样的事情,就算我们的嘴巴都被封住我们也可以完全明白对方想说什么。我觉得这就是爱情的样子啊是不是…”
“那…你们分开了?”
“我爸妈特别反对我们在一起,坚决反对!我妈说如果我非要和他在一起就离开这个家。”
“为什么呢?怎么会这么坚决的反对”
“我妈觉得我们不合适,说他会跟不上我的步伐,他会拖我的后腿。”
“你们之前有什么计划吗?”
“我都想好了,毕业以后回去开个培训班,一步一步发展成学校。”
“诶?你之前不是一直想去北京发展吗?”
“是,可是遇到了他,我想和他在一起。他没办法跟我走,他没有文凭,换工作很难,他也没有经济能力自己创业,所以我得回去,跟他在一起奋斗。”
“这样的话,阿姨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我还是觉得遇到爱情比找好工作要更难,阿姨就因为这个不同意吗?”
“我爸妈大概了解了一下他的家庭,说他的家庭比较复杂,还有方方面面的原因,反正他们就是死不松口,话说的很绝,我妈甚至晕倒过… 他的父亲也不同意我们在一起,叔叔觉得我太小了,未来还没有确定怎么走,他觉得自己儿子等不起。双方父母都是这样的态度,我真的没办法…”
我看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忽然吹进来一阵风,窗帘飘着,她往被子里缩了缩,把肩膀完全盖住。
“天开始凉了。”我说。
她没有回话,静静坐着看着窗外被风吹得狂甩的树杈。
“他今天中午结婚了。”她幽幽地说。
“什么?!你们分开多久了?怎么就结婚了?”我被震惊了!说好的爱情呢?怎么能那么快就跟别人结婚了呢!
“其实我们分开快两年了,比我们在一起的时间还长。是我劝他向前走的,他快三十了,我不能让他等我。”
“你分手我怎么不知道,你那个时候一定特别难过吧,为什么不来找我呢?”
“我觉得自己扛得住,分手也不是什么大事,那个时候我把自己关酒店待了一周,哭够了,睡饱了,就没什么事了。”
我忽然很心疼,这家伙这次真的是扛不住了才来找我。之前她那么难,我竟然没发现!!!我攥了攥拳头,心脏揪了一下。
“他说,反正不是跟我结婚,那跟谁结婚都一样。他爸爸给他安排的相亲对象,对方很喜欢他,双方家长也都认识,他就答应了,今天中午办的婚礼。”
“哎…爱过了就挺好,遇到这样的感情不容易,你已经比大多数人幸福了。想开点…”
“今天我去了。”
“你干嘛要去,看着心里多难受啊!”
“今天我是伴娘。”
“什么!!!你他妈疯了吧!!!为什么啊!!!”
“那姑娘在这边没有朋友,没有合适的人。”
“你放屁!!!我还不了解你!!!你会担心这个?!!!你是不是有病!!!受这个刺激干嘛啊!!!”
“我想跟他站在同一场婚礼的舞台上。”
我没有说话,我没办法说出话。我能想象她站在那里心里有多疼,我能想象她当时有多绝望。
“主持人问新娘愿不愿意与他生死与共,我说我愿意,只是没有人能听见。”
我的眼睛瞬间模糊了,这家伙真是…
她抬起头看着我,她的眼睛又红又肿,但她在微笑。
我走过去抱住她,她的身体冰凉,她很平静,她没有再发抖了。我却控制不住疯狂地哭出来。
风很大,甚至吹进来很大的灰尘的味道。我哭了很久,哭到累了。她一直都没有动,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我看看她,她闭着眼睛,满脸泪水。
后来她安安静静地睡了,我就坐着旁边看着她。她的睫毛很长,是湿的。她几乎没有动过,没有翻身,连呼吸的起伏都几乎看不到。她大概是太累了吧,心痛到极致真的会虚脱的。
我发呆很久,一直在回忆我记忆里的D小姐,回想她的笑脸,她的洒脱,她的坚强。直到很晚很晚我才睡着,我梦到D小姐对我说她想要放风筝,她拽着风筝线一直跑。后来风筝线断了,她看着飞走的风筝笑着说“哎,我没有办法啊…”
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她已经离开了,她给我发了一条微信:
“我走啦,谢谢你,我没事了。你好好准备考试,考完来找我玩!”
之后D小姐很久不再在社交软件上分享她的照片,她偶尔会打电话来问我复习得怎么样,说她很想吃那家麻辣烫,说她养了一只猫,说她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说她最想去阿尔卑斯山。
再后来我失去了跟她的联系,我甚至不记得我们有多久没有打过电话了,她的号码成了空号,微信也不再回复消息,朋友圈里只有一张大海的照片。我联系曾经的高中同学问他们有没有D小姐的消息,大家都说没有,她就这样消失了。
她又联系我了的情形你们都知道了。
我很想她,不知道她知不知道。
如果你们见到了很像文中描述的D小姐那样的女孩请联系我,我很想知道她现在是不是还那么爱笑。
希望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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