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奶奶

我是被奶奶带大的，打我从记事起，奶奶个子就不高，但她是个美人，十七八岁嫁给爷爷，爷爷大她九岁，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奶奶毫无怨言地跟着爷爷走南闯北，爷爷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结束之后，在山西老家开了个小卖部，直到我大伯出生，爷爷被调到湖南祁阳煤矿工作，奶奶就带着大伯搬到那边，刚过去的时候，街坊邻居都打笑说奶奶是不是爷爷的大女儿，奶奶每次都害羞地默不作声。之后几年奶奶陆续生下了我大姑、我爸、二姑三姑，然而大姑在五六岁的时候不幸夭折，三十多岁的奶奶经历了第一次孩子的离世，这件事她会记得一辈子吧，因为在我还不很懂事的时候奶奶反复地跟我讲起这件事，那一年春节，奶奶带着大姑去奶奶的妈妈家走亲戚，大人在堂屋里拉家常的时候，姑姑一个人跑了出去上厕所，那会的厕所都是村民们在高高的茅坑上搭了两块木板，两脚往各边一站，屁股一蹲，即可如厕，可能是小孩腿不够长也没站稳，直接掉下去了，大姑就这么没了，第一次听到的时候我还觉得有点好笑，跟奶奶说居然掉茅坑死了！是不是臭死的？依稀记得奶奶当时看着我没有说话，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起身做家务去了……现在回想起来，我真不该那样，奶奶一定很想念她，心里也是很愧疚的，我还记得每年的清明节她都会给大姑准备很多漂亮的纸衣还有各种首饰，一遍遍地祈祷大姑在那边过得开开心心，我看着那些纸张烧出来的火光把她脸上的沟壑照得更加明显了……
剩下的四个小孩：我大伯、二姑，我爸、小姑，都各生育了一个小孩，顾名思义就是我们这一代的独生子女。跟我爸一样，我也是老三，上面有两个姐姐，底下一个表弟，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单单就我是奶奶带大的。奶奶性格很好，不愿意跟人斤斤计较，相对来说，我妈脾气比较暴躁，偶尔会小心眼，有时候在家也避免不了一些婆媳矛盾，但是奶奶几乎占据下游位置，我偶尔会跳出来帮奶奶说两句自以为是的“公道话”，然而并没有卵用……
奶奶对我很好，也对我比较苛刻，小时候我喜欢吃的零食都会给我买，表弟或者其他小孩来家里，奶奶会立马把我喜欢吃的东西先藏起来，等他们走了再拿出来给我。还记得有段时间特别流行白象方便面，我最喜欢吃那个麻辣牛肉味的，但是我们住的家属区的小超市里面没有，她就等到周末放假坐半小时车到县城里的大超市给我买十几二十包，我不想吃饭的时候就拿出来给我泡着吃，特别满足。我从小数学就不好，特别是期中考试的时候，经常不及格或在及格边缘徘徊，这避免不了回家被她老人家一顿爆抽，是真的抽，工具就是从竹扫帚上折下来的枝条……第二天身上绝对是伤痕累累！然后我就开始专攻数学，沉迷于数学题……到了期末成绩就上来了，说来也奇怪，每次期末考试几乎都比期中考得好，还会拿三好学生，我想大概是知道没拿到三好学生又是一顿抽吧！
初中我考到市里，开始一个人的生活，因为学校是八人的集体宿舍，也没有热水器，需要下了课排队打水洗澡，太可怕，我妈就在学校对面给我租了房子，每周五下了课坐车回家，周日晚上再赶回来，回学校之前我妈会给我一周的生活费，记得那个时候每周是给我60块钱，每天十块钱伙食费，然后剩下的十块钱就是车费，其实还算比较宽裕，早餐一块五就可以买一碗卤粉，中午两块五一个炒菜，晚上再两三块随便吃点东西，一天下来还能剩个几块钱买零食，但是每次奶奶都会背着我妈再给我塞钱，有时候几块钱当车费，有时候二十块、五十块零花钱，多多或少少，我都记得。
大概是高一的时候，我谈了人生第一次“恋爱”，那个时候时兴“织围巾”，我也不例外随波逐流了，然而在这段恋爱还没轰轰烈烈的时候就夭折了，那个男生转校回家了，而我织好还没来得及送出去的那条围巾假借着过年送礼物的名义送给了我奶奶，老人家嘴上骂骂咧咧地说我不干正事，却还是很开心地把这条很丑的围巾围在了脖子上，前两年奶奶搬到我家住的时候我还在她拿来的行李里看到了那条围巾，廉价的面料经过岁月的洗礼已经变色、起球，但是奶奶她还是很宝贝地细心收藏，那一刻我眼睛真的红了。
近几年，奶奶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我上大学那会她动了两次手术，半夜在床上休克，有老年痴呆的爷爷就直呆呆地看着奶奶，也不知道出去叫人，好在奶奶自己缓了过来，第二天还是自己打电话跟孩子们说这件事，然后奶奶爷爷就被接到大伯家了，大伯家离医院近，动手术之后住院那段时间碰巧我放暑假，于是就收拾衣服去大伯家住了一段时间，每天中午吃完饭就去医院给奶奶送饭，病房一共四个人，奶奶跟那三个病友的关系都很好，几个人经常在一起聊家常，出院后其中一个阿姨还会经常打电话问候奶奶，我觉得我奶奶可棒了！
前段时间奶奶手臂摔骨折，又动了一次手术，请不到假的我只能干着急，找人买了一些药寄了回去，姑姑告诉我刚动完手术那些药暂时用不了，我就看着大人们天天在家族群里汇报奶奶的状况，直到奶奶再次出院，心里才稍微舒了口气。后来奶奶给我打电话说以后不要乱买东西，不要浪费钱，我说花不了几个钱，你好好的就行。奶奶就不说话了，其实我知道她心里还是很开心的，这样就够了不是吗？
国庆节回了趟家，因为是跟朋友约好一起去其他地方玩的，没太多时间陪她，提了公司发的礼盒过去，拿了点钱，但是她硬是不肯要，说自己有，推来推去然后就把钱硬塞我包里了，有些时候真的没人拗得过她，临走的时候她突然一把拉住我的手，喉咙开始哽咽，眼里闪着泪花跟我说：“以后不要再上当受骗了，看清楚人！”瞬间我的心理防备就塌陷了，咬着牙没让眼泪流下来，我点点头说好，然后抽开手就下楼了，走下楼再也没忍住眼泪稀里哗啦就流下来了，已经记性不好的她还是记得所有关于我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