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equila

所有的shot里面，我最喜欢龙舌兰。你说味道好？不，我不太知道酒的味道，就如同我对食物的味道莫不关心一样，谁在乎豆腐花咸甜月饼里有没有肉呢，假使没有社会群体，人类大概还是挑能果腹的往嘴里塞而无所谓味觉的吧，食物什么的，只是意向化的符号而已。

龙舌兰吧，我喜欢那种纷繁复杂的喝法，盐的苦咸，柠檬的酸涩，酒的工业化的芳香，混在一起灌下去，眼泪就下来了，如果将盐放在女孩子的锁骨处，多风情多艳丽，然而我从来都只接触过自己柔软而带着陌生凉度的手背，唇更加柔软和滚烫。

酒的意向化符号，就是难以启齿的郁闷和难过。

大三下半学期，喝酒的频率大大上升，一是因为附近终于有了一家像样的酒吧，二是因为阿青回来了。（原谅我想出这么一个俗气的名字） 我第一次看到阿青时，她松松地绾起头发，带着一个白色的近似透明的有框眼镜，穿着一个深蓝色吊带领口带刺绣的棉质连衣裙，她似乎很热的样子，把行李放在了我上铺，我看着她，长长瘦瘦，看着像一支夏天蔫蔫的深色马蹄莲，她带着足以弥补我对这个学校的失望的狂热，迎面向我而来，我那么爱她，她总是天真的骄傲的，无法不去爱她。

阿青有着每个国家家庭主妇打扫卫生时都会在电视上放的最为俗气然而我们却无法企及的故事，大概我的世界是北京的天气，总是晴朗，偶尔雾霾灰蒙蒙，她的世界就是一个热带城市的夏天，台风卷着碎叶残枝，偶尔还有熟透的金黄多汁的小芒果呼啸而过在水泥路上砸得血肉模糊（但腻甜的气味倒是愈发浓郁了），还得摆出漫不经心的神情。

我认识她的时候，从没想到过这样一个女孩子，也会想着嫁人结婚生子从此洗手作羹汤举案齐眉living happily ever after，那自然就没有想过，会让她产生这样想法的人会长着一张怎样的脸有着怎样的家世和智商。

她三年前笃定决心要嫁的那个人，最终还是眼睁睁地看着她被迫离开的背影而没有说一句话，转而两人怀着莫名的羁绊以及一去不回头的怨恨和决绝各自投向了另一个人的怀抱。

我周围有好多人失恋，我也看过自己失恋的样子，要不是将那个名字挂在嘴边每天泪眼婆娑夜半梦醒 要不是绝口不提黯然神伤，但是从来没有看过她这样的，似乎只是暂时离开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不介意提到，也不喋喋不休，我们从来没有讨论过失恋的话题我也从来没有安慰过她什么，只是每天待在一块，吃吃饭，上上课，那个名字穿插在我们每天细细碎碎的对话里，似乎和之前没有任何区别。 要不是我认识她这么久，我当真以为她有那么帅气和随性，一段感情散去就散去，转身就可以开始另外一段。

在六月底闷热的天气里，空调凉嘶嘶的，那天我看着她收拾行李奔赴另一个城市，突然就开始哭泣，当真用涕泗横流形容不为过，那个小姑娘坐在那十几双可以让她成为女王和女战士的尖头高跟鞋中间 泣不成声丝毫不顾及形象，我原本以为是出了什么事就静静地看着她哭，过了十几分钟后才察觉到不对劲儿。我说，你慢慢哭，我去打点水，回来之后你起码得告诉我怎么了。她满脸通红，喑哑地说，我只是在想，同样是去同一个城市，却不是为了那个人了。

那天不是很热，我却觉得巨大的窗玻璃外，操场和楼房都在融化，软塌塌得像是滚烫的蜡。 那时我们常去喝酒，但其实每次都是我拉着她去，当时我陷入了一场难以启齿的昏天暗地的感情，暗潮涌动波及周遭却不自知也不承认，又恰巧是所谓的“迷茫期”，不是对未来迷茫，而只是对“意义”迷茫。披着光鲜亮丽的外表，内里却遍布窟窿，夏天的小风吹过时都能听到呜呜声，每天勤勤恳恳地念书刷简历也无法抑制内心苦闷。我亲爱的心理医生也忙着整理自己的人生而无法顾及我，我们的对话中就也只剩下他不停地说 “多读书”、“你请假一段时间出去玩吧”、 “别想太多” 。各种因素加在一块，导致情绪在一个晚上决堤失控，走在熟悉的街上却根本不知该往何处走，惶惶不安紧张到呕吐哭泣，连行人的脸都看不分明，一个一个地摁掉电话。那天晚上他们出来找我，知道我没钱没卡没身份证肯定走不远，就一家家店地找，我深知自己犯了大错怕得要死，却也不知道往哪里躲。想起来也是后怕，刑法里废除死刑支持者有一个理论是说，如果犯人杀了一个人，知道自己会被判处死刑，那么此时他很有可能再杀第二个第三个。小时候抓到一只蝴蝶，如果不小心把一只翅膀弄破了，就会伤心地把另一只也扯烂，继而会把四个翅膀全扯下来，蝴蝶的躯干也早已破烂不堪。这大概就是犯罪心理学里的破窗效应。人类总会有破罐子破摔的本能，那晚我好多事情记不清楚，却记得自己疯狂的念头，如果他们没有出门而让我有充足的时间和理由付诸实践，大概我现在就不能坐在这里胡言乱语了，笑。

事情过去之后，我问阿青，你们怎么找到我的。阿青说，问题不在于我们又没有找到，而在于我们有没有出来找。她看着我，暮色天光里，眼神温柔。 我们大概都会经历这样一段时期吧，如同在黑漆漆的隧道里行走却无从呐喊也，然而也没有拯救办法的吧，打破内壁的代价实在太大了，我们都做不到（当然并不妨碍女孩子们期待有勇士带着长矛降临）。大多数时候，只能或快或慢地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出来，没有人陪伴的话，大概会难过的吧。如果还有人在旁边说着“你要加油啊”、“你怎么这么矫情”、“你小说看多了吧”，那估计更是遥遥无期的黑暗了。《丈夫得了抑郁症》里，宫崎葵第一次和堺雅人一块在早高峰的时候坐新干线，拥挤闭塞的车厢里，宫崎葵突然放声大哭不停地跟丈夫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的时候，我在电脑屏幕前泪流满面，人生求知己难，而我只希望有个不聒噪的朋友静静地陪在边上。 而那时候我们多幸运，那时候总能结伴吐槽学校课程的气奇葩吐槽老师给分数眼瞎吐槽对方（wo）喝豆浆烫伤的智商，说到高兴的事，就笑，想到悲伤的事，就哭着说出来，如果是难以启齿的苦闷，那就一块去喝点酒吧，如果是龙舌兰，就最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