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利路亚，青春

哈利路亚，青春
丁小龙
在我的电脑中，有一个被命名为“到灯塔去”的文件夹。当然，灵感来源于我喜欢的同名小说。这个文件夹中塞满了各种各样的未完成——大多数是刚开了头却不知如何进行下去的小说，还有少数是已经完成但终究不会拿出去发表的青涩小说：我无法交出未达到自己预期的作品。因此，在通往灯塔的海途中，我看见了很多的风景。
但我试图遗忘风景的核心，只铭记风景的表象。
昨晚看多兰的电影《妈咪》，印象深刻的并不是母与子之间相爱相杀的情感伦理，相反，打动我的却是其中那位得了间歇性失语症的女教师：失去语言也许是我们命运共同体的寓言，而语言是承载我们的诺亚方舟，我们是掉入红海中的孩子。
   “你应该多走出去，多认识一些新的人，忘掉旧的事，”有一次，朋友在夜聊中对我说，“这样才能写出更日常的事情。”
“必须要这样吗？”我问。
 其实，我是确定一个早已经存在的答案。
“你写的东西太抽象了，有时候别人读着会感觉进入迷雾中，”他放下手中的咖啡，严肃地说，“你需要用日常来吸引读者。”
我没有说话，而是喝完了手边的碳酸饮料。
我同意他的看法，但是在那个时刻，我特别想念《到灯塔去》这本书：事实上，我的生活与这本书产生了理不清的微妙关系。我想和他聊这本书，但我什么也没有说。
 重新回到书桌旁，重新启动电脑，我将那些因未完成而漂泊的稿子全部收集到一个文件夹中，并命名为“到灯塔去”。
 我想这只是给自己的懒惰寻找的古拉格群岛：我将很多未完成的自己流放与此，而我也习惯了海带来的巨大的空闷声。
 前两天，参加了朋友的婚礼，见到了想要见到的人，但未曾说出想要说的话。时间封锁住了旧日书。
“见到你很快乐，”我在微信上对L说，“虽然我将这种快乐隐匿起来。”
 她没有立即回复。
 朋友开着返城的车辆，而我在副驾驶上，对着隔窗，试图用Ipad捕捉太阳落下时的人的境况。连拍了很多张，只有几张稍微满意，而剩余的图像不知是手摇晃还是心摇晃的缘故，西沉的太阳染红半边天，而自身却遗世独立。车内循环播放着Leonard Cohen的《哈利路亚》，其中一句歌词此刻在脑中盘桓：
And love is not a victory march
It's a cold and it's a broken Hallelujah
答应要学会这首歌，但真正会唱的时候，又不知唱给谁听。
“哦，”我收到了L在微信上的回复，“十年了。”
 谈论时间是青春结束的标识。我看到了沉入地平线以下的太阳，她的余晖照亮天边最后一只孤鸟。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烟消云散了。
默读哈利路亚，我心如空镜。
“一个人，没有同类。”这是《聂隐娘》上印象最深刻的台词，我想要重看这部电影，只是为了重遇那个青鸾照镜的典故。
 我关掉窗户，将Ipad装回包里，只是安静地看着面前渐渐暗下去的长路，仿佛走进一片森林。
 朋友在旁边认真地开车。我想要说话，但忘记要说些什么。
 回到房间，天已黑暗。
 洗完澡后，朋友开车带我去渭南新城去兜风，而我重新认识了夜色温柔的定义。
 睡觉前，我习惯地将Ipad上落日的照片上传到微博，因为那里没有几个人看到，并且我对照片也不满意。我删除掉了那些清晰的照片，只留下一张由于摇晃而显得不真实的日落场景。或许，这种摇晃才是真正的真实，才是佛教上所言的真实不虚。
我突然给自己唱了《哈利路亚》这首歌。那瞬间，我突然理解了日常。
 那晚，我睡得特别香甜，并且没有做梦，而是走入另外一片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