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烈图》的制作幕后

我将西行
胡金铨
虽然标题是这样写，其实在这篇拙文见报道时候，我已经往巴黎成行了。只不过为了《忠烈图》将在祖国上映，报刊索稿甚急，我不得不暂向催稿的先生说：“我就要走啦”，来为这×倚马而待定急就章遮羞。
说良心话，大凡干我们这行当，对于即将问世的作品，大概没有不像做妈的对她刚出世的孩子似的，索肠挂肚而又寄以莫大的希望，尽管这已经不是头生，但“癞痢头儿子，自己的好”，无论如何它总是我的心血结晶，我没法子不特别关心。
多年来连拍了很多部以明朝为背景的古装戏，虽然故事是自己杜撰，但总不能忠奸颠倒，和时代背景离谱太远。尽管古时候的史官多半先要“恭请圣裁”，而后才下笔成史，可是，日本“倭寇”在我国边境闹得最凶的时候，也正是内奸当权的明朝；而同时有位文武全才，为民除害的俞大猷将军，则是同一背景墙的鲜明人物，因此，使我再一次开始编造仍以明朝做背景的《忠烈图》这个故事和剧本。
既然开始编排制作，一切就得从头做起。一则因为我个性倔强，任何事物都不愿意假手外人。再则，在我的作品里面即使是一句称谓，一件小道具，我都避讳在其他影片里见闻过。也许这有一点自夸之嫌，但可以举例为证。
”忠“片里的服饰发巾和冠带等等，有许多，不但在别的影片中或任何戏剧值中未曾得见，而且要合乎角色身份、场合以及实用。像俞大猷和他几位部属的行装打扮，既官又商，明商实侠，除他们的表演外，我只能让观众在外表上看出他们乔装的商人，却绝不能像一般武侠片一样，让人一眼就看出他们的与众不同。
再如徐枫扮演的侠士之妻，她有比她丈夫（白鹰饰）更凌厉的身手，但她的服饰却是道地的边陲土著装束，不但不起眼，并且动作起来很不方便。我杜撰的这对忠烈侠义的主题人物——伍继园夫妻，既然要破釜沉舟，深入匪窝去擒贼擒王，就必须先要收敛锋芒，一如地方草民，才不至于打草惊蛇，以收事半功倍之效，所以，我把这位侠女塑成连话也很少说，以示她是我中华民族的沉默大众之一。
还有，就是官场中的交接，称谓和谈吐，我敢向高水准的观众保证，没有比此更有考据，更精简而具戏剧趣味的综合表现。例如俞大猷到巡抚衙门应差报到那一场，冠盖云集，其中有忠有奸，有英明，有愚昧，充满着相辅相克与明争暗斗，但官阶制度不能有丝毫逾越或贬损，而且这里的所有官员职称，都是根据史事而来，极少是在小说或平剧中见闻过的。这要在他们短短的几句交谈之间，显出当代的××，法治，和彼此的公愤与××，以及官僚之间勾心斗角的瞬息嘴脸。
当然，我无法把那么多的意识形态，都表达得让人心领神会，但我保证对于民族忠贞的表扬，我已尽了最大的努力。也就是说，我借着这一主题意识，尽我所能的在娱乐价值上求取效果。
就为使观众在感觉上领会到，倭寇和土匪盘踞的窝臼，隔山越海，关卡重重，虽身怀绝技的侠士不能轻入，我曾在港九外海孤岛的一座山岭上，为了观察运转镜头、摄取角度，显示其长途艰险，我独自一人餐风露宿，面海朝山五个昼夜之久，这股傻劲，也可以说是不遗余力。还甭说拍摄之后再黑房子里，常常为一段三、五十尺的剪接，一再研究之下，费上七八个钟头，在剪接师说来是笑话，但在我胡金铨来说，毋宁是尽其在我，对得起花钱看戏的仕媛们，也就不白费功夫了。
言尽于此，时刻已到，深憾我无法分身回国看《忠烈图》的放映成绩，谨此遥祝祖国观众××、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