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瓜花

                
                
   
       小的时候，我老家的房子只有一层，凹形排列着，一共五间房，是一块块粗糙的方砖砌成的。
       房子前面，是一片很大的空地，空地上一年四季稀稀拉拉长着草。春天的时候，草是小的、嫩绿的；冬天的时候，草是长株的、枯黄的。空地的前面，是一条很窄但很深的河沟子，爸在河沟子边缘的空地上，用同样粗糙的方砖左右垒起同我一般高的砖墙，墙根下是左右对称的两个砖砌的小园子，砖园子里铺满松软肥满的土，就变成菜园子了。
       房子的砖颜色并不统一的，有红的、有黑的，不像别人家，如果是瓦房，就一律是青灰色的瓦、青灰色的木房梁，如果是砖房，就一律是灰黑色的砖头墙。我家的房子与别家的不同，所以我是很高兴的。我凑到跟我一起过家家的玩伴的耳朵跟前说，“你不晓得，我家的房子是彩色的。” 小时候爸妈是很爱笑的，笑得很大声的。我家的房子与别家的不同，所以爸妈是很高兴的。一匹红砖比一匹黑砖是要贵两毛钱的，我家的房子并不全是红砖的，但好歹是用了红砖的。但那时候的我不知道这些，我只当是爸妈的高兴同我的高兴是一样的。
       春夏交接的时候，我的老家是多雨的，这时候气温也升高了，空气也开始湿热起来。
       春天最后一场大雨来临的时候，爸在灶房里挥舞着大铁铲炒着新采的茶，妈在灶台后面拨弄柴火。我把小板凳放在灶房的门口，爸走过来，揩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把一大盅热气腾腾的茶水放在小板凳上，爸说，“喝吧。”我蹲在门口，守着门外稀里哗啦的大雨，我说，“我不喝，苦的。”妈添了一把柴到火里，火苗噼叭噼叭地响，橙色的火光映红了妈的脸，妈在笑我呢，妈说，“做得苦哦。”我看妈笑了，我也笑，嘻嘻哈哈的，也不知道在笑啥。
       雨下得更大了，房子的砖上的红的、黑的粉末被雨水冲刷下来，在房前的空地上流淌成一条条红的、黑的、红黑相间的河。我守着门外稀里哗啦的雨，呐喊着，“雨是彩色的，流到河沟子里，河沟子也是彩色的，到处都是彩色的。”爸举着一铁盅热茶，吹开热腾腾的雾气，猛喝一口，一咽下去，他的眉毛便挤在一起了，嘴也咧得很开，露出洁白的牙，鼻孔也变大了一些，鼻梁上也多了些竖着的褶皱。爸喝一口茶，像喝了一口酒。爸跟妈说，“该种黄瓜了。”
       黄瓜的种子是扁平的、长椭圆形的，黄白色。春天最后一场大雨结束的时候，爸就拿着小锄头给菜园子里松土了。爸在菜园子里一锄头挖下去，我也拿着小勺子一勺子挖下去。妈妈把黄瓜的种子撒在土里，爸再挖一锄头土把很多种子都盖上了，我也挖一勺子土，只能盖得住四五六粒种子。
播种过后四五天，黄瓜苗的第一片叶子就出来了。从这以后，黄瓜苗长起来就很慢了。妈逼着我睡了整整30个中午觉之后的一个早晨，太阳突然变得很大很热了。我担心黄瓜苗就这样被晒死了，就用我的小洗脸盆接了满满一盆水，摇摇晃晃地端到菜园子前要给它们浇一浇的。但是黄瓜苗不像我想的那样怕太阳的，她们一株株的都已经展开了四五片叶子了。这时候我是兴奋的，因为它们长了好多的叶子，然而我又是生气的，它们长一片叶子的时候我看见了，长四五片叶子的时候我看见了，可是它们长两三片叶子的时候，我却没有看见。那两三片叶子是什么时候长的呢？大概是我睡午觉的时候吧。所以午觉还是不应该睡的。
       菜园子里挤满嫩绿的黄瓜叶和新鲜的细小的弯曲着的黄瓜藤的时候，爸去后山上拾来一些长条的枯树枝做成架子，搭在砖墙跟下，从此，黄瓜藤扶着树枝架子，就越长越高、越长越多，拉了秧了。“黄瓜花要开了吗？”我问爸。爸说，“快啦快啦，木门上的漆掉了，黄瓜就开花啦。”过了些日子，太阳把我家正房木门上鹅黄色的油漆都给烤淡了，变成米白色，米白色的油漆被烤掉了，露出一截被打磨过的滑滑的木头。我看着那木头总是很不好意思的，总觉着她被脱了衣服给人看，是很不好的。爸把去年一桶没用完的黄漆搬出来刷门，填补补木门上被烤掉的漆。木门上的漆因此就深一块浅一块的，像浅黄色的丛林里开了深黄色的花。第二天天快亮的时候，下了一场雨。我起床的时候，雨停了，黄瓜架上结满了雨水，一颗一颗，银晃晃的。黄瓜花也开好了。那些花儿开在一片绿色的黄瓜叶墙上，粉黄粉黄的。爸用黄漆一刷，就开花了。
       “啥时候能吃黄瓜呀？”我问妈。
       “等知了叫的时候。”妈说。
        在四川广元一个极小的小县城里，是我的老家。我的老家，是荒凉的，一年四季并没有什么悦人的景色。然而每到黄瓜花开的时候，是值得一看的。
落卿
2014.10.13 /杭州 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