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鸟看戏记之永恒的女性引领我们上升

剧目：婺剧折子戏《断桥》、《小宴》、《五台会兄》
演出：义乌婺剧传承保护中心
地点：上海昆剧团小剧场
这是我第一次看婺剧。会来是因为曾听身边一些资深戏迷说，京昆等大戏在建国后积极的文化现代化进程中已经失去很多传统的精髓，而这些东西在许多地方戏中还能看到。原因之二是朋友黄小稳乃金华人士，从小跟着爷爷奶奶看婺剧（他一直以为看的是越剧），既然有搭子，便欣然搭伴前往。
《白蛇》的故事在不同的媒介里被不断地演绎着，看过的版本有电影《青蛇》、话剧《青蛇》、京剧舞台剧《百年戏楼》里的戏中戏。。。没想到这次的婺剧折子戏还是能打动我。我是个新戏迷，还不能“专业”地欣赏戏曲的唱腔、身段的美。我可以欣赏的是其作为戏剧的情节铺陈、人物刻画，还有演员气质以及服装之美。这次的白蛇和青蛇一亮相我马上想：到底是小地方的演员，气质不行，两人都有一种江浙小城市的凡俗气质，跟京昆演员还是不能比。服装也让我失望。对我来说欣赏戏曲很重要的一个享受就是欣赏古典服装之美，包括面料、配色、刺绣等工艺，所以我很不喜欢用现代的化纤面料制作的戏服，在这方面京剧的服装至少看上去非常传统，演员象从历史上走出来的人偶一样古朴。从这一点上，还有从其他各方面上，我越来越觉得戏曲传承的意义，就是让我们跟历史不割断联系，只有原汁原味地传承，才能让观众通过这种艺术在时间的长河中溯流而上。但在回溯的同时，它又是永恒的。这条艺术之河通过演员在其中注入个性和情感，传递着永恒的价值和教益，也只有在这个意义上，传承才真正是可能的。
这段《断桥》中，白蛇、青蛇和许仙三人的“冲突”，是那么纠结复杂：许仙对白蛇歉疚、爱，想要追上解释，但又怕青蛇怕得要死；白蛇恨许仙听信法海的谗言害自己受伤，又要控诉埋怨，又心疼保护他不被青蛇伤害；青蛇恨许仙软弱，担不起白蛇的爱，又因为姊妹情只得放手。三人的这种复杂情感通过细腻精彩的身段设计表演得精彩纷呈，又把演员的功夫通过这些情感自然地表现出来，没有脱离情感的炫技。
白蛇的故事为何永恒？只因它在那个时代是多么具有革命性：法海代表时代具统治地位理念的代言人，被时代理念认定为妖的，便要剥夺其为人的权利，哪怕她所有的感情和行为都使她明明具有一个人、甚至一个美好的人的本质。而作为一个人的许仙却表现出远逊于作为妖的白蛇的软弱性：他容易受社会舆论影响，更不敢反抗占统治地位的思想，当这种思想否定他的爱人时，他便也动摇了。白蛇的故事告诉我们：人不是生来就是人的，人之为人的资格是每个个体用生命实践去创造、去达成的。而白蛇在命运让她遇到这样一个不成熟的男人的时候，她虽然并非无怨，但她无悔，她始终用自己的勇气和生命支撑着这个男人、成全着这段感情，所以她不仅让自己成为一个配得上人这个称呼的人，还让自己成为一个以温柔承托命运的地地道道的女人。
有学者说，语言中保存着一个民族生命体验的基因库，戏曲作为一种独特的艺术语言也是这样一个宝库，保存着属于所有中国人永恒的生命体验。戏曲对于中国人最为宝贵之处在于：它是民间的艺术、城市平民的艺术，它将为主流意识形态所不容的贩夫走卒、甚至妖魔鬼怪请上舞台，让他们的优美和崇高也得到歌颂，在这个意义上，它是艺术，也是伟大的反抗行动。
《小宴》打动我的仍然是女人的温柔。
这是三国里连环计的故事，貂蝉为了帮助义父除掉奸臣董卓，分化董卓和其义子吕布的联盟，扮演了义父等人策划的连环计中关键的因素。《小宴》便是这计策的第一环：吕布到其义父王允处赴宴第一次见到貂蝉，一见钟情，落入计谋陷阱。
这又是一个永恒的故事，伴随着永恒的《三国演义》流传至今，还将流传下去，京剧和昆曲、以及其他剧种都有这一折，但这次在婺剧里我发现一个惊喜。
作为一个色女、外貌协会资深会员，我对美男总是心存恻隐的，比如《三国演义》中的吕布，我就不甘心难道貂蝉只是为了报恩义父、为民除害才跟吕布走在一起？就算一开始是这个动机，在跟吕布生活多年、育有子女之后，还没有感情吗？这未免也正义得简单了些。不管怎么说，吕布也是美男和战场上的英豪呀。这折婺剧《小宴》中，貂蝉跟吕布一番交流后的一句内心独白打动了我，她暗自说，吕布英姿倜傥、英武过人，只可惜缺乏明辨忠奸的眼界，辅佐了奸贼。这里面流露出的矛盾情怀让我觉得，这才是一个真实的女人，女人不是原则高于感情的，至少也不会让原则抹杀感情，她爱吕布风姿英勇，也是一个女人的常情。没有这种基本的感情，她就成了一个原则高于一切的共产党员式的人物而不是一个古代的女性。跟白蛇一样，前女性主义时代的女性就是如此，她真的可能将自己的命运托付给一个现代人所谓的“渣男”，也就是一个也许在本性上有着缺陷的男人，之所以如此不是因为爱情的盲目，恰恰因为她们认识到爱情是一种命运，而她们温柔地接受了这种命运，并勇敢地承担起来。因为戏曲这个民族情感的基因库的保存，因为艺术家一代一代生动的演绎，这些传统女性获得了生动而永恒的生命，永远可以为女性主义后时代的我们提供观照和思考。在此我想不恰当地引用歌德的话来作为结语：永恒的女性引领我们上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