苞谷三叠

8月31日十堰晚报
有一年，老家二姨儿子结婚，父亲病得走不动路，托我前去代为行礼。行前，父亲特别叮咛，要是你三姨家有苞谷糁的话，莫忘捎点回来，我现在每天就想吃碗苞谷糁。
中午吃完酒席后，和三姨一起爬过两道山梁子，穿过3亩苞谷地，去了她家。新盖的二层小楼，安睡在山坳，被翠竹环抱；门前竹篱上静静爬满喇叭花，一只黄毛土狗安卧门头。上看看、下看看，我说三姨哎，真想住你这儿不走了。
我还看到阳台、楼梯间和屋檐各处，都用麻绳挑挂起一排排油亮滚圆的长竹竿子，上架一溜溜老苞谷，不时飞来喜鹊、燕子叨啄；加上日晒雨淋，许多籽粒发白、掉落。我很惋惜地说，这么多苞谷咋不吃么？三姨笑笑说，我们这儿谁还吃它？打一打、磨成面后，都拿去喂猪了，人都不吃苞谷糁了，给猪吃。
我借势说起父亲让捎带苞谷糁的嘱托，三姨说，嘿呀，屋里没有现成的了，你等会儿，我给你打几十斤，你扛一麻袋回家，你屋里养的猪有多大了？
有一晚，与她厨边闲话，说到“搓苞谷”。她云小学时候，班主任坏得很，经常不上课，让班上五六十个娃娃做童工，给他家搓苞谷。我好奇苞谷怎么个搓法？她配上动作阐释流程：苞谷籽儿剥去后，剩下那个芯叫苞谷梃子。右手拿个苞谷梃子（她右手拿起一个鞋刷子），左手拿上苞谷（她拿起我的胳膊），下面放个大簸箩（用撮箕替代）。苞谷梃子按在苞谷上头使劲往下搓动（鞋刷子狠劲擦在我胳膊，我疼得哇哇叫），苞谷粒就纷纷扬扬脱落进簸箩了。末了，她秋波一转，说，哈哈，其实我挺喜欢搓苞谷，因为不用写作业；因为我搓得又多又麻利，班主任老师每年总会让成绩中不溜秋的我当三好学生，还额外奖给我了3条红领巾呢！
有一次——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童年的小巷子，盛夏光年，午后，我们和邻居女儿婷婷闹着玩，我们齐声骂她是“苞谷梃子”，她恼火回家，抓起一个新掰的苞谷出来砸向我们。“没有吃、没有穿，自有那敌送上前”，我们屁颠屁颠把苞谷捡回家。小伙伴们提议烤着吃。芯中穿根松树枝儿，灶膛里劈柴旺烧，开烤。柴火光在我们脸上投递一圈一圈小小的红霞。咔啪，松枝突然烧断了，苞谷坠入火堆，赶紧翻刨，慌手慌脚弄了半天才刨出来。妈呀，都烧成黑炭了。大家伙儿强忍着你一个我一个吃下黑炭，边吃边笑得如花——我们发现，各自嘴角四周都黑得像锅底一般了。
忍不住最后再剧透一下。婷婷19岁时，长得像6月里灌浆拔节的玉米，袅袅娉婷，风姿隽永，莹润的贝齿像两排鲜嫩紧致的苞谷。她爱上一个有家室的广东老板。她爸她妈打她骂她关她，不让她和广东男人来往。最终，她还是粉碎所有的封锁，于一个月黑风高夜，偷偷和广东男人远走高飞了。算算，已有十来年了吧。
每次路过婷婷家，我都会想——她也许明天就会回来；她也许永远都不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