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ngrave 哈里斯堡——一个人一个人一个人

 去另外一个城市其实没那么复杂，只要能认真开高速就好了。开高速也没复杂，不要犯困就好了。我和我的坐骑疾驰在高地间隙，狭窄的车道被满山冷碧杉林簇拥，穿梭过迷雾湿气，偶尔降低时速到60迈去迎接一场倾盆大雨，去往哈里斯堡。我跟高材生说连开三四个小时之后背疼。他把我的靠背调整过，他说座位太直，而我太正襟危坐，要放松些开。
 就这样开车，没有约束，随心所欲，自由自在，从心里有幸福感。
 从匹兹堡去哈里斯堡是180英里的高速公路。180mile! 我看到GPS当时给出这个数字的时候吓了一跳而且突生一种不祥的预感。之后后来发生了我之前在说说提到过的“差点撞墙”事件。连台湾言情剧都不能拯救我。我困了，抓了一点葡萄来吃。然后放葡萄的袋子歪了。我稍微一分神去把袋子摆正，车子以每小时80迈的速度偏离轨迹往水泥墙撞去。我只是稍微拨了一下方向，踩了一点刹车，整个车子斜着漂移了两个车道，轮胎在地上剧烈摩擦。幸亏当时旁边没车。
 瘦6问我人怎么样，我说“人车俱在。”
 真的祝福下面来开这段高速的人注意安全。不要吃葡萄了。不然可能像《流星花园2》里的道明寺弯腰去捡掉到副驾驶座下，用来求婚的戒指，昏迷之前最后能看到的是对向车道扫来的大卡车的强光，然后现实版的结局肯定不会是这么浪漫的失忆。极有可能要赔上一大笔钱。当然那些前来道路救援的人处理事故会斯文有礼，他们对于车前盖被掀翻这样的事故，马虎粗心的司机晕晕乎乎这样的情况已经司空见惯了。
 在180mile最后的一段路程，我已经没有精力集中在演员的台湾腔上，只能放了一点痛仰的歌，点头跟着唱，总算活着到了哈里斯堡。我看路边加油站的油价才3块3，匹兹堡的油价要3块7，先下车把油箱加满。早上我9点钟其实就想出发了，但是在匹兹堡市中心转来转去找加油站。而且我不熟悉怎么给甲壳虫加油，油箱在右侧，好不容易弄清楚怎么打开油箱，去超市买了35块钱油，弄半天也不知道输油，后来一个很和蔼的老爷爷出来帮忙才弄好。出门什么都要重新学习。
 哈里斯堡不是一个有名的地方。我跟很多朋友报备过我的行程。他们第一个问题都是：哈里斯堡是什么地方。
 我只能这么说吧。它离葛底斯堡很近，盘旋在山顶的公园里有一个纪念内战的博物馆。买一张学生票要9块。这样的旅游淡季，你进去会发现没什么人，有一两个和我一样闲来无事的学生，几对白发苍苍手挽手伉俪情深的老夫妻，剩下的形单影只、一脸严肃的中年人没有几个。在这里你可以详细地了解内战每一次有意义的战役。可以了解南方北方士兵的制服区别，详细到一颗纽扣。他们唱过的歌，用过的乐器。那些欢快的，悲伤的调子。那些想念家乡和想念姑娘的火辣辣的歌词。他们用过的锃亮的枪，套在上面的冰冷而狭长的刺刀，标着他们旅号和名字的水壶和餐盒。雕塑刻画黑奴在南北内战开始时的生存状态，纪念影片演到林肯总统在李将军投降之后被刺杀。在看到大家获知内战终于结束之后那种带有苦涩的欢欣鼓舞，我也很没出息地在黑暗的小影院里哭起来。反正周围没什么人，哭得呜呜作响或者做作地用肥胖的手掌把脸捂上也没有人会管你。
 我当然也没到流连忘返这种境界。素养不够。美术馆和博物馆之类的，还是要留到下次去好好看。去之前要先积累一些知识。我后来几天去纽约的时候，就先跳过大都会博物馆。太庸俗太肤浅了。
 开车离开博物馆，我准备去之前在Yelp上查过的意大利餐馆大吃一顿，然后去哈里斯堡最大的购物商城买点东西。这些地方都离市中心不远。我开车路过一个特别庄严整洁的市政厅广场，开出四五个街区，GPS就显示我已经到那个口碑特别好基本还需要预约的餐馆。我在钱包里搜来搜去只能找到2个quarter, 只能停20分钟。我想着再好吃的东西也只能外带了，不然只能任凭停车超时被拖走。我不知道我GPS智商不够还是我根本会错了意查错了地址。我在人迹罕至的街上来回走，来回疑惑不解。只能找到糖果店，冰淇淋店，披萨店，破烂不堪灰尘遍地的中餐馆。我警告自己不能带着这样明显的外路人的表情，白痴一样地在这个只有黑人和墨西哥裔的街区晃荡。这下午三点，他们和我一样游手好闲、无事可做。唯一区别可能是，他们没有我饥肠辘辘。我只吃过一盘鸡肉沙拉和差点害我丧命的脏兮兮的葡萄。
 我看到一家招牌油腻的卖披萨的小屋外摇摇晃晃地挂着”一张披萨加苏打水12.99块，六只炸鸡翅附赠米饭和鹰嘴豆6.99“，就斜挎着包进去。房子里热的要命，一个顾客也没有，桌子上铺着油腻腻的红色塑料纸，黑色皮椅里黄兮兮的泡沫都毫无廉耻地翻出来。几个看起来刚从意大利做完热腾腾披萨的男人聚精会神地看棒球比赛实时转播。
 “老板，我要鸡翅、米饭和豆子。”
 他满怀歉意地说“没米饭了“。看起来好像今天根本就是忘记煮了。
 ”能吃炸薯条吗？“
 ”可以。可以。” 能吃就行。我把脸上淌下来的汗稍微擦一擦。
 ”我把空调给你打开，很快就会凉快起来。“ 他用力按一下我的肩头，大笑着跑去打开开关，那空调就声势极其浩大地呼噜呼噜转动起风扇来。这是因为我这样的装扮总是让人觉得是个高中生么。
 闷热的厨房里有一个穿白色厨师制服的男人在没有热情地划拉正在发酵的白色面团。他很不专业地把袖口挽到手肘处，也没戴笼发帽。白色电扇猛烈地摇动着扇臂，速度极快，好像无法控制下一步动作，马上就要支离破碎，统统飞出去一般。他问我是不是要吃炸鸡翅。我说要六只。他走到后厨去，消失在被油烟熏黑的幕布后面。我叹一口气，双手搁在深棕红色的酒吧柜台上，数黑色旋转支架上挂了几种薯片，究竟有没有降脂的那种。那个厨师微微后仰，从幕帘后露出一只眼睛。
 “Hey. 能吃辣么？”
 “能。”
 Nei。但是，不是应该问我要不要吃辣么？
 “特辣么？”
 “OK”。好吧。可能这种炸鸡翅辣到骨头里才好吃。
 我收到一个巨大的热情腾腾的纸袋子，里面一个白色外带盒子。我回车上去的时候，他说的那种特制辣酱差点让我的副驾驶座也品尝了一下。无论哪个城市，下午四点的市中心总是堵着的。我一只手认真开车，一只手去抓薯条塞得满嘴都是。真是太好吃了！那么一个诡异的看起来有点像黑店的地方居然能把薯条炸得这么好吃。肯定是再裹了一层淀粉再放到沸油里面炸出来的，有一层硬脆皮，甚至可以咬出咔哧咔哧的声音。快到草莓商城路口的时候（它名字真的是Strawberry Square），一辆车准备左拐，那男子无聊地等灯，看着我在这样吃得津津有味。我把车窗摇得更低一点，拿没有油污的左手竖了一个大拇指，眨一眨眼睛。他无语地摇摇头，往左边去了。周围街趴都满了。算来算去究竟也没什么东西可买的。决定还是出城去找预定好的旅馆。早点开车过去，早点休息。去完费城之后要去哪里还没决定好。我贪图便宜，在Expedia上选的这个旅馆很大，平时应该可以用来开大型会议，价钱便宜，80块一晚上，只是在哈里斯堡远郊。离市区越远价钱就越便宜。旅馆隔壁就是毫无特色看起来就很廉价的汽车旅馆，标牌上的价格很有诱惑力，下次去住好了。
 我把甲壳虫停好，这是那天下午唯一在停车场的车。我锁车门背上包，推门走进这个有很浓重宠物气味的旅馆。大厅很暗，有一个没有生火的壁炉，前面放几只古董深蓝丝绒靠椅。准备让我入住的Check-In姐姐一头蓬松灰栗色长发，她有玳瑁花纹那样的眼镜，和气地跟我说Wifi免费无密码，一楼的酒吧4点就开了，还可以用游泳池。她递给两张房卡，后面印着披萨外卖电话。
 我跟她说谢谢，拖着我的行李箱。缓慢地，穿过酒吧、舞厅、两个会议室、子弹球室，头尾两个厕所。这暗淡的灯光，老旧但是被擦拭地很干净的奖杯，看起来没有污垢但是有狗温厚的气味的地毯，构成了一个自我完整的世界。如果它可以，会一直带着好像七八十年代电影里的装修活着。这个老旅店曾今能用来招待一个大型会议，而今只要80块就能住一晚，享受清澈湛蓝的室内游泳池老虎机。那酒水柜台前的灯光依旧，只是空荡荡寂寞无人。在这儿，最好慢慢来。
 我在双人床上绣花薄被上完全放松地静静躺了一会儿，然后爬起来查最近的沃尔玛有4英里远。本来想出去买牙膏纸巾矿泉水之类的东西，看外面天色渐渐暗了，觉得还是呆在旅店好。高材生发来短信问我葡萄到底洗干净没有，我撒个谎说一半洗干净了一半用纸巾擦的。已经很口渴了，包里只剩下保温瓶里半瓶过夜凉开水，只能先爬起来去洗脏兮兮的半包葡萄。想起来在我下午刚到内战博物馆，正在为怎么把车子停正而焦头烂额的时候，知知发了一条短信来：”也不知道你在外有没有网所以给你发短信。现在开到哪了到了吗？” 在微信上打电话给她。她到了夏威夷不久，准备开始读语言学硕士。
 “知知。我很安全啦。在旅馆了。“
 “我在车站这边等车回学校。还是哥伦布好，有车方便。我现在从学校出去买东西，一次性只能买两只手提的动的。我这两天已经来了好几趟沃尔玛了。现在没Wifi, 我月租流量也快用光了。我给你打电话。你电话卡是用Family Plan么？”
 “Individual Plan，每月无限短信，打电话是200分钟。我不知道接听要不要钱。”
 “不用。我给你打。”
 过一会儿电话铃就响了。
 我一开始说话就容易变得聒噪，然后我跟她说我路上发生的事情，她跟我说她学校的情况。
 ”现在住学校两人间宿舍。厨房和厕所公用。我上次拍照片给你看，你知道的嘛。“
 ”室友呢？“
 ”从国内工作了两年来的，和男朋友已经领完证了。“
 我们俩在电话两头心照不宣地发出了一声感叹。
 ”不过她没有你们好啦。我昨天和她去完超市，她说要回家做饭吃。我说我什么食材都还没买，那只能在附近找餐馆吃饭。她也没有叫我一起吃。觉得有点伤心。”
 “没事的。没饭一起吃才是正常状态。没拍夏威夷的海与沙滩么？”
 “发到微信上了。我现在才发现研究生生活与本科生生活截然不同。”
 “好好体验然后告诉我不应该去的理由。”
 “跟导师的关系很重要。没定老师就不能选课。选课前要考试。导师要根据你考试结果来指导你选什么课。幸好我报的还是自付学费的那种，不用太做研究，只要认真上课读书就好很多。最多一年半就完成了。”
 “嗯。我再想去完费城，在去波士顿之前找那个小镇当中点。“我调出来地图，找一个开车三小时能到的。
 ”纽黑文怎么样？这个地方听起来好熟悉。” 我问知知。
 “我去过那儿。耶鲁大学在那儿。"
 ”好玩么？“
 ”没什么意思。“
 ”这样啊。“ 我看着地图上放大的其他不知名的小镇，迟疑了一下。
 “去纽约吧。” 她突然说，“跟波士顿比起来，还是纽约有意思。”
 “真的么？”
 “去吧。去玩玩。不过现在定旅馆会有点贵。你应该想去大都会博物馆吧。选一个旅馆靠近你想去的地方。“ 她报了一个定旅馆的网站给我。
 "嗯。那就选曼哈顿地区吧。“我定了一个在W 38th St的旅馆。
 我喝完最后一点保温瓶的凉水，跟知知说下次再聊。
 明天去费城。后天去纽约。到纽约要去哪里呢。以前在上戏剧课的时候，想去百老汇看戏。还有在电影里《西雅图不眠夜》，情人节那天，汤姆汉克斯和梅格瑞恩在帝国大厦顶相见。我在笔记本里写下”Broadway“和” Empire State Building"。连地址都还没查，明天再说。
 一个人的哈里斯堡。有些无聊。记下来就像是流水账。但是旅途很多时候都是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