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者之山
人在本质上既不是他自己的,也不是世界的奴隶,而是爱者⋯⋯由于这种包容力,这种生命的渗透力,使人类灵魂的气息与弥漫于万物中的精神才能结合起来。
---- 泰戈尔 《生命的亲证》
清晨,阳光透过湿润的空气温柔地洒在车窗上,照得窗帘都是暖暖的淡黄色。天蓝蓝的,散散的飘着几片白云。我们坐在大巴车上,激动地感觉到一股气从脚下往胸口上窜。马上就要朝今天露营的地方出发了。之后的这一天一夜,我们就要在岜盆的自然保护区九重山里面度过了。经过前一天的初探之后,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早一点回到这个深深浅浅的绿色包围的地方。车子慢慢开进山区,道路开始变得狭窄崎岖,这时车的轮胎像是勘探者的步伐,一寸一寸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脚下的道路,一毫厘的误差可能就会有翻车的危险。路边的植被的枝叶抵着车窗,慢慢在玻璃上划过。车身一上一下的颠簸,幅度很大,我一恍惚还觉得是坐在陆地上漂浮的船只。一边享受着这行进路上的乐趣和担忧,一边暗暗窃喜。无法想象参加这样的科普营的机会有多难得,我这个成年的姐姐也算是借了妹妹小冬的光了,若是凭我自己那点找路和开车的本事,断然是进不来这山里面的。
我们此行的主要任务是要带小朋友们来观察和了解这山里的白头叶猴的生活习性,加深小朋友对自然环境和生物多样性的保护意识。这次的微科考,对我这个生物专业的毕业生来说,算是蹭了个机会,到自然中来解答自己的一些困惑。
保护生物多样性的提倡已经是老生常谈。可是对于生物多样性的重要功能不一样的科学家还存在着不一样的理解,至少在我还在上大学的时候,虽然已经有大量的证据支持,但都还没有一项研究可以直接有力的证明物种多样性高的生态系统相比于生态多样性低的系统具有更好的稳定性和更强的修复功能。大概是因为生态系统是一个非常难以研究的对象,凭借现有的技术和方法,对待这样一个理论,虽然无法证实,也很难证伪。还有一个问题就是,人类与自然的分界和定义实际上是模糊不清的。人类若本就是自然的一部分,我们又如何把自己的活动和生产独立在自然的体系之外呢?可是如果在这里把人类本身的活动和超强的适应能力也归结为自然发生的一部分的话,我们喊着要保护自然似乎又失去了意义。本来自然界就是适者生存的战场,人类胜者为王无可厚非。当然,所有生态学的课本里面都会有自然界强势物种因为耗竭资源而在快速生长后急剧减少的生长曲线,如果说人类是为了避免这样的悲剧而努力维持现有环境,让它可持续从而稳定我们的生活环境,这也算一种合理的意义了。但是如果自然的气候及地理的改变是一个大趋势,保护那些本该灭绝的,目前适应能力已经减弱了的动植物就可以缓解气候变化了吗?对个别关注度高的物种的保护,对生物多样性能有多大的帮助,对生态环境的自然发展有好处还是有坏处?或许抛开生物学家和环保人士的理想主义,花费那么多人力物力去保护这里的猴子和山雀,还不如多种植些经济作物更实惠一些。
然而,抛开这种种的逻辑和论据,我还是本能的直觉性的觉得生物多样性是需要保护的,大自然有着神秘的,未知的,又庄严的力量。肆意践踏总是会有严重后果的。这种本能的对自然的敬畏,我不知道是先进的还是落后的,是理性的还是感性的。保护生物学和环境伦理学的鼻祖,李奥波曾经在沙乡年鉴里面提到过保护自然的美学意义。可是似乎在我心里也并没有觉得只有自然的才是美的。
于是,保护自然保护物种的意义对我来说变成了一个模糊不清存在,总是在感性和理性之间来回碰撞。心底里一边非常愿意认为这是应该做的事情,一边又会怀疑这只是人类自己跟自己玩的一场游戏。拿这次的旅行来说,我不知道保护白头叶猴的意义是在于人类喜欢它活泼可爱的样子,还是因为它真的对当地的生态稳定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带着这样的纠结和迷惑,我走进山中,顶着着烈日的阳光,开始和小朋友们一起逐一认识这山里的花草树木,蛇虫蚁兽。快到傍晚的时候,太阳渐渐西斜,阳光不再散发灼烧的热度却渐渐有了颜色和形状,落在长长的甘蔗叶上再折射到孩子们的背影,像闪着光的一把钻石。待我们观察了白头叶猴傍晚的进洞行为,回到露营的山洞,天已经黑透了。简单擦擦洗洗之后,我拉着小冬沿着黑漆漆的路走到空地的最中间,抬头仰望满天的繁星,大大小小的玉珠镶在黑色的幕布上,亮得好像要掉下来一般。远处一颗流星划过,近处的萤火虫星星点点,两边水塘中的青蛙和昆虫此起彼伏的鸣叫,声音比舒曼的交响曲还要和谐好听。我们俩呆呆的站在环山中间,听着,看着,感受着,任思绪在山野间飘荡游走。我默默的想,青蛙和蟋蟀的鸣叫虽是为了赢得配偶的欢心,却也会让他们的捕食者发现他们的藏身之处,很容易引来杀身之祸。但他们依然不会放弃鸣叫,为的便是生生不息地把自己的基因传递下去。同样对于白头叶猴来说,只有最强大的公猴可以获得交配权,其余的孤猴只能默默的等待生命的终结。适者生存的法则对于学生物的我已经无比熟悉,但总要回到这山林间,当这些生命都在我身边在我眼前展现的时候,才会更深刻的领略它的残酷和严格。突然明白了自己对大自然的敬畏也就来源于此。自然法则的残酷和严格与生命的顽强抗争交织在一起,是一首怎样宏伟的交响曲,教人如何不敬畏!一直到回山洞夜宿是,依然心情澎湃,可熄灯后无尽的黑暗把思绪也关掉了。睡梦中的耳畔依旧伴着蛙鸣,内心却倍感宁静。
第二天清晨,漫山都笼罩在一层薄薄的雾气中,草木的叶尖上都凝着晶莹的露水,阳光轻柔的洒下来,在空气中密集的水珠里迷失了方向,蛙鸣换成了清脆的鸟叫,在层层叠叠的枝叶中传来,却不见歌唱者的身影。此刻的我已经爱上了这片山和这里的生命,醉心在此无法自拔。终于明白,保护生态多样性的意义,并不完全来自于它们会帮助人类稳定日益恶化的环境,也不来自于它在人类眼中的美学意义,更不来自于个别物种可爱的相貌以及它所带来的经济利益,而是来源于生命之间本能的一种联系和关照。现在的我只想在不破坏生存法则的情况下为这里大大小小的生命做点什么。在这样的发心下,人类和自然似乎从存在性到目的性上的界限就不是模糊不清的了,而是根本就不存在了。我这才恍然大悟,如果忽略了人类爱者的本性,而把人类自己设定为对自然贪婪的索取者,像我之前那样的理性和感性的冲撞似乎是必然的结局。正像诗人泰戈尔在《人生的亲证》 中所说,“在爱中存在的一切矛盾互相融合而消失,只有在爱中才有联合和二重性。” 领悟总是来得突然,那么一瞬间的灵光一现,很多迷惑就烟消云散了。此时的我站在天地间,满心欢喜。那天上午,我们告别了这片土地。回到宾馆的时候洗了一个长长的澡,身上干净了心情变得更加舒畅。暗暗自嘲,自从进入文明社会,人类与自然的亲近就变得暧昧不清,像是半大的孩子总是想要回到母亲的怀抱却已经变不回胎儿的大小。我心里虽已深爱着九重山,却已经失去了适应那里环境的能力。在山里的一天一夜,我们吃的,睡的,用的,通通是从山外运输进来的,在炎热的天气中一天不洗澡就已经接近我忍耐的边缘了。想到这次领队的专家黄老师当初来到这个地方的时候,要在那山洞里面住上一年之久,不由得从心底深深的钦佩赞叹。这也算是这次旅行的另一大震撼。看到一批科学家们如此辛勤的,不问付出不求回报的关注着,探索着,保护着这里的动植物,我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感恩。这样的科学精神确实是给同样在走科研道路的我无限的鼓舞。
从广西回来已经三四天了,虽然回到了正常的生活轨迹,每当烦闷的时候闭上眼睛,依然可以看见那晚的星光和清晨的雾气。小冬有时候会怅然若失的说,姐姐,我想白头叶猴了。我遍趁机鼓励她,要努力学习,争取以后有机会可以为它做点什么。我想这大概是回家以后,我和小冬心里最大的惦念:遥远的那片九重山啊你等着我们,也许明天,也许明年,总有一天我要为你做些什么。
刘晓夏
2014.8.13
---- 泰戈尔 《生命的亲证》
清晨,阳光透过湿润的空气温柔地洒在车窗上,照得窗帘都是暖暖的淡黄色。天蓝蓝的,散散的飘着几片白云。我们坐在大巴车上,激动地感觉到一股气从脚下往胸口上窜。马上就要朝今天露营的地方出发了。之后的这一天一夜,我们就要在岜盆的自然保护区九重山里面度过了。经过前一天的初探之后,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早一点回到这个深深浅浅的绿色包围的地方。车子慢慢开进山区,道路开始变得狭窄崎岖,这时车的轮胎像是勘探者的步伐,一寸一寸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脚下的道路,一毫厘的误差可能就会有翻车的危险。路边的植被的枝叶抵着车窗,慢慢在玻璃上划过。车身一上一下的颠簸,幅度很大,我一恍惚还觉得是坐在陆地上漂浮的船只。一边享受着这行进路上的乐趣和担忧,一边暗暗窃喜。无法想象参加这样的科普营的机会有多难得,我这个成年的姐姐也算是借了妹妹小冬的光了,若是凭我自己那点找路和开车的本事,断然是进不来这山里面的。
我们此行的主要任务是要带小朋友们来观察和了解这山里的白头叶猴的生活习性,加深小朋友对自然环境和生物多样性的保护意识。这次的微科考,对我这个生物专业的毕业生来说,算是蹭了个机会,到自然中来解答自己的一些困惑。
保护生物多样性的提倡已经是老生常谈。可是对于生物多样性的重要功能不一样的科学家还存在着不一样的理解,至少在我还在上大学的时候,虽然已经有大量的证据支持,但都还没有一项研究可以直接有力的证明物种多样性高的生态系统相比于生态多样性低的系统具有更好的稳定性和更强的修复功能。大概是因为生态系统是一个非常难以研究的对象,凭借现有的技术和方法,对待这样一个理论,虽然无法证实,也很难证伪。还有一个问题就是,人类与自然的分界和定义实际上是模糊不清的。人类若本就是自然的一部分,我们又如何把自己的活动和生产独立在自然的体系之外呢?可是如果在这里把人类本身的活动和超强的适应能力也归结为自然发生的一部分的话,我们喊着要保护自然似乎又失去了意义。本来自然界就是适者生存的战场,人类胜者为王无可厚非。当然,所有生态学的课本里面都会有自然界强势物种因为耗竭资源而在快速生长后急剧减少的生长曲线,如果说人类是为了避免这样的悲剧而努力维持现有环境,让它可持续从而稳定我们的生活环境,这也算一种合理的意义了。但是如果自然的气候及地理的改变是一个大趋势,保护那些本该灭绝的,目前适应能力已经减弱了的动植物就可以缓解气候变化了吗?对个别关注度高的物种的保护,对生物多样性能有多大的帮助,对生态环境的自然发展有好处还是有坏处?或许抛开生物学家和环保人士的理想主义,花费那么多人力物力去保护这里的猴子和山雀,还不如多种植些经济作物更实惠一些。
然而,抛开这种种的逻辑和论据,我还是本能的直觉性的觉得生物多样性是需要保护的,大自然有着神秘的,未知的,又庄严的力量。肆意践踏总是会有严重后果的。这种本能的对自然的敬畏,我不知道是先进的还是落后的,是理性的还是感性的。保护生物学和环境伦理学的鼻祖,李奥波曾经在沙乡年鉴里面提到过保护自然的美学意义。可是似乎在我心里也并没有觉得只有自然的才是美的。
于是,保护自然保护物种的意义对我来说变成了一个模糊不清存在,总是在感性和理性之间来回碰撞。心底里一边非常愿意认为这是应该做的事情,一边又会怀疑这只是人类自己跟自己玩的一场游戏。拿这次的旅行来说,我不知道保护白头叶猴的意义是在于人类喜欢它活泼可爱的样子,还是因为它真的对当地的生态稳定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带着这样的纠结和迷惑,我走进山中,顶着着烈日的阳光,开始和小朋友们一起逐一认识这山里的花草树木,蛇虫蚁兽。快到傍晚的时候,太阳渐渐西斜,阳光不再散发灼烧的热度却渐渐有了颜色和形状,落在长长的甘蔗叶上再折射到孩子们的背影,像闪着光的一把钻石。待我们观察了白头叶猴傍晚的进洞行为,回到露营的山洞,天已经黑透了。简单擦擦洗洗之后,我拉着小冬沿着黑漆漆的路走到空地的最中间,抬头仰望满天的繁星,大大小小的玉珠镶在黑色的幕布上,亮得好像要掉下来一般。远处一颗流星划过,近处的萤火虫星星点点,两边水塘中的青蛙和昆虫此起彼伏的鸣叫,声音比舒曼的交响曲还要和谐好听。我们俩呆呆的站在环山中间,听着,看着,感受着,任思绪在山野间飘荡游走。我默默的想,青蛙和蟋蟀的鸣叫虽是为了赢得配偶的欢心,却也会让他们的捕食者发现他们的藏身之处,很容易引来杀身之祸。但他们依然不会放弃鸣叫,为的便是生生不息地把自己的基因传递下去。同样对于白头叶猴来说,只有最强大的公猴可以获得交配权,其余的孤猴只能默默的等待生命的终结。适者生存的法则对于学生物的我已经无比熟悉,但总要回到这山林间,当这些生命都在我身边在我眼前展现的时候,才会更深刻的领略它的残酷和严格。突然明白了自己对大自然的敬畏也就来源于此。自然法则的残酷和严格与生命的顽强抗争交织在一起,是一首怎样宏伟的交响曲,教人如何不敬畏!一直到回山洞夜宿是,依然心情澎湃,可熄灯后无尽的黑暗把思绪也关掉了。睡梦中的耳畔依旧伴着蛙鸣,内心却倍感宁静。
第二天清晨,漫山都笼罩在一层薄薄的雾气中,草木的叶尖上都凝着晶莹的露水,阳光轻柔的洒下来,在空气中密集的水珠里迷失了方向,蛙鸣换成了清脆的鸟叫,在层层叠叠的枝叶中传来,却不见歌唱者的身影。此刻的我已经爱上了这片山和这里的生命,醉心在此无法自拔。终于明白,保护生态多样性的意义,并不完全来自于它们会帮助人类稳定日益恶化的环境,也不来自于它在人类眼中的美学意义,更不来自于个别物种可爱的相貌以及它所带来的经济利益,而是来源于生命之间本能的一种联系和关照。现在的我只想在不破坏生存法则的情况下为这里大大小小的生命做点什么。在这样的发心下,人类和自然似乎从存在性到目的性上的界限就不是模糊不清的了,而是根本就不存在了。我这才恍然大悟,如果忽略了人类爱者的本性,而把人类自己设定为对自然贪婪的索取者,像我之前那样的理性和感性的冲撞似乎是必然的结局。正像诗人泰戈尔在《人生的亲证》 中所说,“在爱中存在的一切矛盾互相融合而消失,只有在爱中才有联合和二重性。” 领悟总是来得突然,那么一瞬间的灵光一现,很多迷惑就烟消云散了。此时的我站在天地间,满心欢喜。那天上午,我们告别了这片土地。回到宾馆的时候洗了一个长长的澡,身上干净了心情变得更加舒畅。暗暗自嘲,自从进入文明社会,人类与自然的亲近就变得暧昧不清,像是半大的孩子总是想要回到母亲的怀抱却已经变不回胎儿的大小。我心里虽已深爱着九重山,却已经失去了适应那里环境的能力。在山里的一天一夜,我们吃的,睡的,用的,通通是从山外运输进来的,在炎热的天气中一天不洗澡就已经接近我忍耐的边缘了。想到这次领队的专家黄老师当初来到这个地方的时候,要在那山洞里面住上一年之久,不由得从心底深深的钦佩赞叹。这也算是这次旅行的另一大震撼。看到一批科学家们如此辛勤的,不问付出不求回报的关注着,探索着,保护着这里的动植物,我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感恩。这样的科学精神确实是给同样在走科研道路的我无限的鼓舞。
从广西回来已经三四天了,虽然回到了正常的生活轨迹,每当烦闷的时候闭上眼睛,依然可以看见那晚的星光和清晨的雾气。小冬有时候会怅然若失的说,姐姐,我想白头叶猴了。我遍趁机鼓励她,要努力学习,争取以后有机会可以为它做点什么。我想这大概是回家以后,我和小冬心里最大的惦念:遥远的那片九重山啊你等着我们,也许明天,也许明年,总有一天我要为你做些什么。
刘晓夏
2014.8.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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