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热风吹过的夏天

又到了全国各地祭奠一个叫热的家伙的时候了，因为“热”死了。
小时候，“温室效应”躺在课本上，拉伸了小伙伴们的想象。结果，短短十来年的时间，整个世界变成了火炉，凉爽的夏天像村边的池塘一样，成了遥远的童年记忆。
继续小时候，夏日的午后，母亲端着大盆衣服来到池塘边，捶打着全家人的衣服。妇女们一边洗衣，一边享受清澈的河水带来的田园生活，而我和小伙伴们在水边嬉戏，完全没有意识到以后未来的主人翁变成了电脑儿童。
到了傍晚，由于村中经常停电，借着残存的夕阳，全家人聚在院子里享受简单而幸福的晚餐。饭后，我赶紧蹑手蹑脚地来到门口的草垛旁，侧耳倾听，一旦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便打开手电筒，灯光照射下必是一只节流鬼（即知了猴）。我擦干口水，把收获的节流鬼放进咸菜坛子里，等待腌制一阵后奶奶会炸给我们吃。此时，也有一大波少年逡巡在村外田野的路边，拿着手电筒在树下寻找，发现一个小孔后便气定神闲地用手指轻轻抠开，待熟悉的洞口呈现时，把一根麦秸秆慢慢伸进去，不多时就会传来震动，定是节流鬼傻乎乎地抓紧了麦秸秆，稀里糊涂成了战利品。对于高手来说，一晚上抓几十只节流鬼不在话下，而这些是不能吃的，次日便会有人以一毛钱一只的价格收购（一毛钱在当时能买一根冰棍），于是，他们便有了巨额零花钱。
作为一枚资深吃货，我岂能出卖自己的食材，因为在我看来，冰棍远不及油炸节流鬼的香味。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在我的职业生涯里，我挖到的小孔大多都是蚂蚁洞，所以一晚上三五只的收成也换不来多少零钱。
在后来的日子里，我多次在梦里挖到蚂蚁洞，可见美梦成真大多时候是骗人的。近几年春节回家，家家的饭桌上都会有一盘节流鬼，满满都是童年的记忆。于是，一个个丰腴的胖子群筷飞舞，完全无视鸡鸭鱼肉。
时光像飞驰的列车，童年在窗外一闪而过，有些已模糊不清，有些却近在眼前。遥远的夏夜，我躺在院子里的凉席上，奶奶一边用蒲扇帮我拍打蚊子，一边给我指认北斗星牛郎织女星的位置。不多时，我伴着虫鸣在星光下沉沉睡去，梦里不停地挖蚂蚁洞。
不知从何时起，一毛钱不再值钱，池塘逐渐干涸最后变成全村的垃圾场，而“热”这个妖怪袭来，仿佛洪荒时代的旱魃复生，打败风伯雨师，烈火燎原，焚天灭地。
尽管蒲扇变成了风扇，又进化成空调，我们可以躲在房间里享受高科技的舒适，但夏夜不再清凉，满天繁星也成了远古传说。
一切都回不去了，就像奶奶再也回不来一样。我常常在梦里与她相遇，被现实逼迫到僵硬的灵魂变得柔软，回到被宠爱的童年，一觉醒来，泪满枕巾。
最近在读刘慈欣的鸿篇巨著《三体》，作者用超越常人雄奇瑰丽的想象力创造出了一个无限宽广的宇宙图景，他用大到吓人的叙述尺度横跨从白垩纪到未来一千年的时空，也动辄用亿万光年的距离令我们感受自身的虚无缥缈，但他丝毫不炫耀想象和技巧，而是在宏大场景下时刻观照个体人物的命运，更让我们倍感孤独，寂寥。
田园史诗般的美好时代已经逝去，黑暗森林法则的残酷即将毁灭整个宇宙，所谓智慧体的人性之恶成了主宰，每个文明都是带枪的猎手，毁灭他人才能自我存活。一种悲凉的情愫深入骨髓，只剩下游吟诗人的残歌在宇宙间飘渺。
在亿万年的时间里，在亿万光年的空间里，我们渺小到如恒河一沙、沧海一粟，顿感人生如梦、苍凉空寂。好在满天星光给了我们温暖慰藉，尽管他们也可能是智慧体相残的星球，但我是一沙一粟，人生不过数十载，又怎会去在乎亿万光年之外的未知宇宙。
张爱玲说，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地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
是的，我们此生相遇，便是幸福的一沙一粟。满天星光中，奶奶定会慈祥地看着我，让我美梦成真；芸芸众生中，相遇的人温柔了岁月惊艳了时光。
于是，在被热风吹过的夏天，我对着浩瀚宇宙倾情唱出了一曲人间正能量：我就是我，是颜色不一样的小苹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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