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担不起责任，却已回不去青春

                
                
早上刷牙的时候，突然意识到牙杯里少了一把牙刷，感觉有点恍然，想到距离那一天、那一个下午竟然已经过去五个月。
爷爷走的很突然。
一月的天气还很冷，那天晚上我趴在床上看小说到深夜，翻身的时候听到一声脆响，是动作太大引得挂着的皮带掉了下来，然后我听到爷爷剧烈的咳嗽了几声。那几天爷爷天天去医院挂水，医生说是肺炎。
那晚早些时候，奶奶照顾爷爷上床歇息，听他不舒服又为他拿纸巾、倒水。我听见爷爷的声音，他叫我奶奶的名字，他说当心，不要着凉。
他们平时也是争吵不断，大多数时候都是我奶奶的声音，爷爷都不搭理，又听说年轻的时候恰恰相反。年老之后，他们是真正的形影不离，去医院、去公园，只要出门，就是两人一块儿。
我想，需不需要我帮忙？犹豫了一下，听到爷爷逐渐停止了咳嗽以及睡着时绵长的呼吸，还是放心下来。
第二天早上起床，爷爷还在睡，奶奶拿着爷爷咳嗽吐出的痰，朝我使使眼色，意思是痰里又有些微的血迹。大约半个月前，痰里有血，一家人都很惊慌，后来查了癌细胞，没有，是好消息。半个月里情况也有好转，想到那天也还是要去医院挂水，还是放心。
下午妈妈来了电话，她说陪爷爷挂上了水，情况还不错，她要先去取之前配好的药，又问我脚上的伤什么时候去医院看？我犹豫着要不要她跑四楼问下那个小手术室几时开诊，她又说还是决定给爷爷住院，省的路上来回折腾，而且已经找小阿姨托了关系，第二天就能住进去。
于是我说算了，反正我也不是什么大事。本来想着请假做个小手术顺便能陪爷爷挂完水一起回家，既然要住院我也不要多事，家里人都忙不过来。
离过年还有四天。
其实我心里不是很高兴，爷爷是很传统的人，有时也要迷信一下，比如年初一一整天都不会吃药，这下过年要住在医院里，他肯定不乐意。但是终归是治病要紧。我给经理发了消息，我说我不太高兴，不仅是担心，还因为今年过年爷爷要在医院里过了。她说有什么好不高兴的，家里有父母顶着呢。又说，过年那天接回家吧。
是啊，家里有父母顶着呢，听着稍微有点释然。
一个下午的宁静，办公室里大多数人都回老家了，临近过年销售任务也都完成，就连领导们也大都没来。
安静的让人心慌。
然后四点五十的时候接到了妈妈的电话，她说，爷爷走了。
那一瞬间，我感受不到任何感受。我以为爷爷在一个最安全的地方，我刚接到他情况还不错的消息。竟然......
然后一切都很仓促。殡葬一条龙服务的人说，他这是为你们省心，因为过年有规矩不能办七，所以一切在年底了结，也不用在家做七了。
如果这也算安慰。
我宁愿再多守候他几十天，再多陪伴他一会儿。我们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十年，竟然转眼就是突兀的分别。
小阿姨说，爷爷就在她身上倒下，她扛着他时，他说，今年可能没法和你们一起过年了。
前几天我们还一起说今年过年要吃什么菜，往年我都是任性的要吃火锅，明知道爷爷不爱吃，却始终觉得大人都会疼我。他总是一碗白饭，烫几个丸子。
小年夜那天，我们在殡仪馆办了葬礼。接着是仓促的年，然后是奶奶、父母给各位亲戚打电话报丧。
物伤其类，终有一朝，我或是那个躺着的人，亦或是那个打电话的人。可我明明还小，还不懂要怎么做这些。
奶奶随她的亲妹妹一起去扬州住一段时间，避开此一时充满记忆的居室。
于是日子一如往常。只是少了那个每晚都要看天气预报其实很少出门的人，少了那个和我抢卫生间的人，少了那个我很晚不睡会来敲敲我房门的人......
我想起，因为我以前和他都喜欢在卫生间磨蹭很久，为了那个月让爷爷早点睡觉，我都是一回家吃了饭就赶紧洗头洗澡，于是一整晚都不会有人和爷爷争卫生间，他也渐渐开始改变了多年来晚睡的习惯。为了改变全家人晚睡的习惯，告诉他们早睡的习惯是可以养成的，我不停游说爷爷和爸爸，严格要求自己十点睡五点起，希望他们也能如是。我已经开始学着懂事，却不能让你看到。
是不是不如一切都不要变，我们还能这样生活在一起。
我清晰的记得那一天的每一个细节，好像只要我记得你，你就不曾离开一样。
年后和大学室友四人聚会，大家很久没有见面，却没料到一见面的话题那么沉重。一顿火锅吃的索然无味。
室友C说她的一个亲戚查出来身体不好，室友B说他们公司有20个人在马航失联的飞机上，她说都是三十出头年轻有为的工程师，多数才是刚生了孩子的，还看到有一个年轻女孩笑容阳光的照片，就这样消失在蓝天上。
最贴近我们的，是室友A的妈妈肾上得了癌，一个肾已经拿掉了。我们都惊讶的说，几个月没见竟然发生这么大的事！你怎么没告诉我们！还记得大一新生报道那天，她的妈妈看起来年轻又漂亮，谁会知道几年后的命运如此。
那你现在每天陪着你妈妈？我们问她。她说不，她现在还是很晚回家，加班或者出去玩。她说一回家就要崩溃，我们理解她崩溃的意思，一直以来她妈妈都逼她很紧，她精神上的压力很大。她妈妈得病以来，性格变得更压迫了。
很多事情都是无从选择的。是选择忍受压力，陪伴母亲，还是活得更自我一些？纵有庄子潇洒悼妻，也有蔡邕不解衣带侍奉病床上的母亲整整三年的故事。我不会质疑室友的生活方式，我相信真正顺从内心才会使人活得快乐。
从来没有一半一半的人，要么自由生活，要么享受家庭的束缚。但是，照顾、关心、孝顺......每一个字都那么沉重。
爷爷走后，奶奶变得更加孤独。有一次饭后，我问爸妈和奶奶是不是下楼散步走走，奶奶说累不去了，爸妈说和我一起。走到小区门口的时候，我犹豫了下，问爸爸是不是还是回去算了，奶奶一个人在家好像不太好。爸爸想了想，就先回去了。
后来爸爸说，他回来以后，看到奶奶一个人在哭。
可我们毕竟无法时时陪在她的身边。
老年人丧偶后的心理变化，我们谁都没有经验。包括日常的言辞中，似乎稍有激烈就会刺激到她，我们变得小心翼翼又不知所措。我不敢想象未来的十几二十年，都要这样度过。可是谁来教我，怎样承担、怎样做好？
很多时候，一个人的改变是从另一个人的到来或离去开始的。当有大事发生的时候，才会面临更大的危机和挑战，过去的安逸都是一时，麻木生活的人在面对巨大改变的时候是否更感崩溃。我总觉得，如果做好准备，痛苦或许就会小一些。
还来不及认真年轻，就要在摸索人生的方法中匆匆的老去。每一件从未遇见的大事，都要花费巨大的心力去做好，然后时间无情狠心的悄然滑过，不知不觉。
谁来教我，让人生没有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