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蓑烟雨
夏天雨水总是特别多。
下雨天人也会变得懒懒的。郁潇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妈妈往往早饭都快烧好了。她把一个塑料袋稍微折几下弄成个雨披披在头上,进进出出都有窸窸窣窣塑料搓动的声响。院子里的厨棚年深日久已变得很破旧,有几处淅淅沥沥的漏起了雨。她拿来几个盆子桶子接在底下,雨水叮叮咚咚的敲着,声音渐缓,慢慢也就有了大半桶雨水。妈妈把这些雨水存着,洗手浇花。不过这些雨水极易生虫,过不了两天,郁潇清晰看见有褐色的线头一样的小虫子在水面扭曲着挣来挣去,郁潇身上的汗毛根根乍竖。家里并不缺水,可能勤俭的妈妈节约惯了,郁潇于是就喊妈妈倒掉雨水——“里面有虫子!”她柳眉倒竖斩钉截铁的告诉妈妈,妈妈笑笑不答话。
吃了饭,郁潇坐在门槛上,托腮看着檐前的水滴滴答答连成一线。屋檐底下已经有一溜小坑,是水滴石穿的最佳证明。她拿起膝上的书一下就沉迷进去了,渐渐忘却耳边淋漓的雨声。小时候课外读物并不多,郁潇看的大多还是姐姐或者同学们的作文书。尤其有生动有趣的记叙文,她会反反复复津津有味的看好几遍,有些情节甚至倒背如流。
坐一会儿,回屋兜出一捧核桃,跟妹妹在门缝里吱吱扭扭的夹碎了吃,被妈妈嫌吵骂了几句;两人从抽屉里翻出锤子,蹲在门槛前的青石上敲敲打打,挑出大颗的果仁拿给屋里正在缝纫机上忙碌的妈妈。郁潇记得更小的时候,妈妈教她用手帕包了核桃在桌子上使劲砸几下,打开手帕里面的核桃差不多都碎了——碎的拈不起来。而且这种方法还有一个不足之处是特别费手帕。往往一通核桃吃完了,手帕也会破个大洞。
郁潇还记得有一次正在屋檐下看书,爸爸冒雨回来了,手里拎了一小篮子盐水花生,说是邻居送的。那天下午,她和爸爸一齐坐在檐下,絮絮的吃的停不住嘴。最后妈妈过来,拿走只剩下一点的花生篮子数落说就不知道剩点什么东西都是吃干吃净,郁潇吐了下舌头咽咽口水依然觉得意犹未尽。
雨噼里啪啦的打在院里的树叶上,顺着粗壮的树身哗哗而下,在下院积出好大一个水潭。郁潇和妹妹趴在窗台上叠了几个纸船,还做了桅杆,看雨势小了就打着伞跑出去放船下水。有时兴致来了,就拿着小铲子小铁棍挖沟建渠修筑堤坝,看那小纸船晃晃悠悠穿江入港,小小的心似也跟着它驶向远方……
那时候语文阅读里面有一首冰心的《纸船》,经常考试,后来便也慢慢熟记于心:
我从来不肯妄弃了一张纸,
总是留着——留着,
叠成一只一只很小的船儿,
从舟上抛下在海里。
有的被天风吹卷到舟中的窗里,
有的被海浪打湿,沾在船头上。
我仍是不灰心的每天的叠着,
总希望有一只能流到我要他到的地方去。
母亲,倘若你梦中看见一只很小的白船儿,
不要惊讶他无端入梦。
这是你至爱的女儿含着泪叠的,万水千山
求他载着她的爱和悲哀归去。
待得天晴雨水褪尽,就看见院子被我们弄得坑坑洼洼狼藉一片。头顶碧空如洗阳光耀眼,树木绿意森然,啄木鸟在泡桐树上笃笃的敲打,月季花瓣上还沉沉的挂着水珠,摇摇欲坠……
要是上学放学遇上下雨就不好办了。小孩子个子小打不住伞。妈妈都是用塑料袋改装的雨衣给她披上。这种改装的雨衣极易进水,往往到了地方除了头发身上也湿的差不多了。而且雨靴还老是进水,爸爸妈妈也总是很忙,无暇接送,当时迎着风雨上学不啻为一项苦差事。有时候她干脆扔掉雨衣,一气儿跑回家,虽然湿了个透,却是毫无顾忌的爽快。妈妈总会从屋里几步出来,拿了毛巾给她擦头擦脸,催促着她换衣服。那时候,郁潇做梦都想着要是爸爸妈妈可以接送她一次该是多大的幸福。
唯一的一次,是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早已过了放学的时间,但是郁潇有几道数学题犯错了,被班主任史老师留下开小灶。外面的雨淅淅沥沥的将停未停。好容易讲完了,郁潇收拾东西跑出教室。却见校门口一个声音喊她的名字,走近了一看却是姐姐。原来妈妈看她这么晚还不回来,就让放假的姐姐过来接她。姐姐给她一把伞,天色已昏,郁潇走在姐姐身边,小鸟一样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眨眼就到家了!
然而郁潇小时候并不期待下雨,因为下雨天不用做农活,爸爸就会出去跟朋友喝酒打牌,一喝就醉,然后就回家闹事,一家人都不得安宁。为这个,郁潇没少给菩萨上香磕头,嘴里喃喃祈祷,希望爸爸一切都好,希望今天不要出事。妈妈太辛苦,她实在不想她再流眼泪。
好在后来她一直在外求学、工作,倒是远离了家里的纷纷扰扰。如今,终于想回也回不去了。
记得每年考四六级的那天一定会下雨。从寝室的窗口看下去,葱郁的校园里雨水恣意狂泼,一把把伞蘑菇一样游移。郁潇最喜欢这样暴虐的风雨,恨不得倾倒整座城市滔尽天下,让那个人可以看见她。
今年雨水特别丰沛,连着几天天天都会下一场雷雨。风起云涌电闪雷鸣,从23层看去,云层中一道道闪电蛇一样飞窜,亦真亦幻。雨水顺着玻璃一线线滚下,像是不绝的眼泪。
这样的雨天,是应该坐于窗下,听着庭院里雨打芭蕉水淹芰荷才相宜的吧?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收,归去,也无风雨夜无晴。
下雨天人也会变得懒懒的。郁潇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妈妈往往早饭都快烧好了。她把一个塑料袋稍微折几下弄成个雨披披在头上,进进出出都有窸窸窣窣塑料搓动的声响。院子里的厨棚年深日久已变得很破旧,有几处淅淅沥沥的漏起了雨。她拿来几个盆子桶子接在底下,雨水叮叮咚咚的敲着,声音渐缓,慢慢也就有了大半桶雨水。妈妈把这些雨水存着,洗手浇花。不过这些雨水极易生虫,过不了两天,郁潇清晰看见有褐色的线头一样的小虫子在水面扭曲着挣来挣去,郁潇身上的汗毛根根乍竖。家里并不缺水,可能勤俭的妈妈节约惯了,郁潇于是就喊妈妈倒掉雨水——“里面有虫子!”她柳眉倒竖斩钉截铁的告诉妈妈,妈妈笑笑不答话。
吃了饭,郁潇坐在门槛上,托腮看着檐前的水滴滴答答连成一线。屋檐底下已经有一溜小坑,是水滴石穿的最佳证明。她拿起膝上的书一下就沉迷进去了,渐渐忘却耳边淋漓的雨声。小时候课外读物并不多,郁潇看的大多还是姐姐或者同学们的作文书。尤其有生动有趣的记叙文,她会反反复复津津有味的看好几遍,有些情节甚至倒背如流。
坐一会儿,回屋兜出一捧核桃,跟妹妹在门缝里吱吱扭扭的夹碎了吃,被妈妈嫌吵骂了几句;两人从抽屉里翻出锤子,蹲在门槛前的青石上敲敲打打,挑出大颗的果仁拿给屋里正在缝纫机上忙碌的妈妈。郁潇记得更小的时候,妈妈教她用手帕包了核桃在桌子上使劲砸几下,打开手帕里面的核桃差不多都碎了——碎的拈不起来。而且这种方法还有一个不足之处是特别费手帕。往往一通核桃吃完了,手帕也会破个大洞。
郁潇还记得有一次正在屋檐下看书,爸爸冒雨回来了,手里拎了一小篮子盐水花生,说是邻居送的。那天下午,她和爸爸一齐坐在檐下,絮絮的吃的停不住嘴。最后妈妈过来,拿走只剩下一点的花生篮子数落说就不知道剩点什么东西都是吃干吃净,郁潇吐了下舌头咽咽口水依然觉得意犹未尽。
雨噼里啪啦的打在院里的树叶上,顺着粗壮的树身哗哗而下,在下院积出好大一个水潭。郁潇和妹妹趴在窗台上叠了几个纸船,还做了桅杆,看雨势小了就打着伞跑出去放船下水。有时兴致来了,就拿着小铲子小铁棍挖沟建渠修筑堤坝,看那小纸船晃晃悠悠穿江入港,小小的心似也跟着它驶向远方……
那时候语文阅读里面有一首冰心的《纸船》,经常考试,后来便也慢慢熟记于心:
我从来不肯妄弃了一张纸,
总是留着——留着,
叠成一只一只很小的船儿,
从舟上抛下在海里。
有的被天风吹卷到舟中的窗里,
有的被海浪打湿,沾在船头上。
我仍是不灰心的每天的叠着,
总希望有一只能流到我要他到的地方去。
母亲,倘若你梦中看见一只很小的白船儿,
不要惊讶他无端入梦。
这是你至爱的女儿含着泪叠的,万水千山
求他载着她的爱和悲哀归去。
待得天晴雨水褪尽,就看见院子被我们弄得坑坑洼洼狼藉一片。头顶碧空如洗阳光耀眼,树木绿意森然,啄木鸟在泡桐树上笃笃的敲打,月季花瓣上还沉沉的挂着水珠,摇摇欲坠……
要是上学放学遇上下雨就不好办了。小孩子个子小打不住伞。妈妈都是用塑料袋改装的雨衣给她披上。这种改装的雨衣极易进水,往往到了地方除了头发身上也湿的差不多了。而且雨靴还老是进水,爸爸妈妈也总是很忙,无暇接送,当时迎着风雨上学不啻为一项苦差事。有时候她干脆扔掉雨衣,一气儿跑回家,虽然湿了个透,却是毫无顾忌的爽快。妈妈总会从屋里几步出来,拿了毛巾给她擦头擦脸,催促着她换衣服。那时候,郁潇做梦都想着要是爸爸妈妈可以接送她一次该是多大的幸福。
唯一的一次,是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早已过了放学的时间,但是郁潇有几道数学题犯错了,被班主任史老师留下开小灶。外面的雨淅淅沥沥的将停未停。好容易讲完了,郁潇收拾东西跑出教室。却见校门口一个声音喊她的名字,走近了一看却是姐姐。原来妈妈看她这么晚还不回来,就让放假的姐姐过来接她。姐姐给她一把伞,天色已昏,郁潇走在姐姐身边,小鸟一样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眨眼就到家了!
然而郁潇小时候并不期待下雨,因为下雨天不用做农活,爸爸就会出去跟朋友喝酒打牌,一喝就醉,然后就回家闹事,一家人都不得安宁。为这个,郁潇没少给菩萨上香磕头,嘴里喃喃祈祷,希望爸爸一切都好,希望今天不要出事。妈妈太辛苦,她实在不想她再流眼泪。
好在后来她一直在外求学、工作,倒是远离了家里的纷纷扰扰。如今,终于想回也回不去了。
记得每年考四六级的那天一定会下雨。从寝室的窗口看下去,葱郁的校园里雨水恣意狂泼,一把把伞蘑菇一样游移。郁潇最喜欢这样暴虐的风雨,恨不得倾倒整座城市滔尽天下,让那个人可以看见她。
今年雨水特别丰沛,连着几天天天都会下一场雷雨。风起云涌电闪雷鸣,从23层看去,云层中一道道闪电蛇一样飞窜,亦真亦幻。雨水顺着玻璃一线线滚下,像是不绝的眼泪。
这样的雨天,是应该坐于窗下,听着庭院里雨打芭蕉水淹芰荷才相宜的吧?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收,归去,也无风雨夜无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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