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年纪事之皮坊街-- 傻妞和梦梅

      题记：
   傍晚的时候做了一个梦，梦见热闹的集市，明媚的阳光，夏天带汗的凉席和风扇，以及各处生活的地方。我在集市上碰见前任，她笑得亲切而明亮，向我炫耀：“切! 我现在过得很幸福哟～～”我也笑起来，跟她说：“我也是啊！”等待醒了，忽然发现离开旧人旧事已经很多年了，随着年纪越来越大，也许，是开始写一些回忆的时候了。于是，晚上就动了笔。
      正文：
   皮坊街原是我姑姑的家。后来，自从三四岁时，我们家拆了建商厦，姑姑搬进了新盖好的楼房，我和爸妈就搬去了河北爸爸的单位住，爷爷奶奶就去住了姑姑的旧院。屋子只有一间，约一丈半见方，院子不过八尺长宽，边上额外有一间仅容一人站立的厨房。然而，就在这方寸天地之间，却有着我无尽的回忆和乐趣。无论是隔断的客厅里那对黄皮沙发，还是院子里的那一株盆栽葡萄树，抑或月明时走夜路小心翼翼地跳过泥泞的水坑，都承载着我生命最初时光对这世界的认知和憧憬。
    今天去和朋友吃多了海鲜自助，关上灯看着静静的屋子发呆，突然就想起以前的街坊傻妞来。我在皮坊街主要度过的是五到八岁的时光，那个时候，傻妞早已是个大姑娘了。她们家在皮坊街的正中段，门前有个一米余高，一米见方的平台，向着南面的一侧，有些许台阶。也许是皮坊街整体地势低洼，临近三连坑的关系，家家户户都建在高高低低的土台上，后来，就变成了水泥台。我们家的土台，只有不到半米高，还有一道斜坡。我啊，就经常站在门前或是对面邻居家的台子上，静静地看这街上的人来人往，各色活动。
    傻妞是个二三十岁的傻子，瓜子脸，齐耳的短发，脸看起来是一位妇女，眼神却是呆呆的。她总是蹲在地上，有时候在家门口附近观望，有时候一步步地在街上挪动。她身上的衣服很朴素，印象中尤其常穿的是一件旧旧的红色碎花棉袄。傻妞衣衫不整，踢啦着一双黑色布鞋，加上长期蹲着的缘故，每每裤子甚至都会掉下来一小半。然而，她却是爱唱歌的，总是欢快地用大人式的童声咿咿呀呀地哼着几十年前的儿歌调子。路过的老一辈的人，有时候会停下来，像逗孩子一样，跟她说说话：“妞儿，还认识我不认识？妞儿，吃饭了没？”每当这个时候，傻妞就会很开心，接一些或应景，或莫名其妙的话。待人走了，还会开心好一会儿，有时候会哼起歌来。
    我走路是要小心翼翼地绕过傻妞的，也许这来源于一种对于傻子的本能的畏惧。当然，别的小孩子也是一样。街上总有些小孩子在玩，我常常看到傻妞蹲在自己家高台的附近，看着他们玩。有一次，我见傻妞向孩子们挪去，嘴里还哼着歌。孩子们顿时停下了活动，看着她，眼里有着些许的恐惧。这时候，不记得哪家大人在门口喊了一声：“XX，正好你回来了！你们家傻妞又出来啦！”我向着声音的目的地一看，只见一个瘦瘦的整洁祥和的奶奶正站在她们家的高台上，手里摇着一个小小的袋子，笑着喊：“妞儿，快回来，看妈给你买瓜子回来啦！”傻妞看看孩子们，又看看自己的妈妈，最终蹭着转过身，往家挪，慢慢爬上了那一级级的台阶，嘴里依然咿咿呀呀地，不知道是在唱呢，还是在说什么。
    其实，傻妞家的门常常是关着的，这是我唯一一次见到她的母亲。只是有时候傍晚的街上会传来呼唤声：“妞儿，饭好了，回家吃饭啦！”
    后来，我慢慢懂了一点事，就听闻家里大人说，傻妞原来是一个很可爱的小孩子，大约四五岁那年和表亲的哥哥发生了争执，被打了头，从此傻了。再也站立不起来，智力也不发育了。她们家在这街上住了很久，从傻妞还没傻之前开始。因此，很多年纪大一点的人，都认识傻妞，有些还记得她小时候的样子。她的小名儿就叫妞，傻了之后，就被叫做傻妞。她的父母，总共也就只得了这么一个孩子。大人们还说，现在，都是靠着她的母亲在艰难持家，且照顾她。以后，若是她的母亲去世了，还不知道她要怎么办呢。
    再后来，我就慢慢被学业压得忙起来了，越来越少去皮坊街，也不经常见到傻妞了。过了不知道几年，我突然想起来好像再没见过她了，就问起奶奶。奶奶说她已经三十多了，嫁人了，至于嫁给了谁，就不知道了。以我们当地的习俗，想必傻妞是嫁给了另外一名残疾人吧，毕竟她虽然傻了，却还是有生育能力的。至于是否被善待，就无从得知了。又过一阵子，她们整家都从皮坊街上消失了。等到我上初中的时候，那家又来了新的住客，门楣换了红色，很喜庆。
    傻妞总是作为大人口中的傻子存在着，而梦梅，则是作为胖子存在着。梦梅比傻妞年轻得多，大概二十岁上下，人也不傻，只是体重有二百多斤，于是成了大人们眼中必然嫁不出去的老姑娘。若是谁家的女孩子有些胖了，就会被威胁：“这么胖，少吃点吧，小心到时候胖得跟梦梅一样！”梦梅如此有名，以至于我听闻了她好几年，才见到她真人。是挺胖的一个姑娘，扎着两条麻花大辫，头发黑亮，圆脸，笑起来憨憨的，看上去随和很好相处。我已经很久没有她的消息了，不过，想必她最后是嫁出去了吧。比起来傻妞，她终究是幸运得多了。
   只是我大学毕业那年，整个皮坊街都已经被拆掉，建了科技城，我连一张照片都未能留下。那条街，和那条街上所有过的人，有过的事，都只能存在于当年人们的记忆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