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带来信：迷失西贡

西伯利亚森林的树先生：
北方残雪可还挂在你的眉梢？随信寄去热带日光一段，剪自西贡河上。
对，它叫西贡河。世人皆知那条著名的湄公河与那渡轮上的法国少女，它正是其支流，河岸上流连的西贡女郎，一半阴影一半过曝的面容上隐现着相似的早熟。
西贡河怀抱的这座城啊，饮下过血，饮下过酒，饮下太多身份不明的乳汁，所以它的美是一种乱伦的美。
是的，西贡这个名字早就死了，但有什么关系，它会在每一个闯入者身上第一百万次的还魂。所以，要对付这个城市，你仿佛只剩下一种办法，让出自己，放它进来。它复杂，因为这里不止有空间的迷巷，还有时间的小径分叉，有人曾经从某个路口走入了1923，再也没回来。历史与当下，意象与隐喻，魔幻与日常……在这里通通都被打乱后又重组，仿佛被碎尸的美人，头一段腰一段，红嘴唇抵在足尖上，你要吻她，就得同时忍受脚气。
巴洛克的门廊下突然闪出一支舞狮队伍，污秽的街角里呼啦啦腾起雪白鸽群，颓圮的露台上晾着一个艳色的女人，公园里的金发女孩与黑发女孩对坐在跷跷板的两段……而每当我们停下，凝视，按动快门，试图捕捉住这一瞬间，西贡都冷笑一声，挪动身子，换了姿态。
为此我甚至有点非常沮丧，时至今日它仍然无法被言说，不能去寻找，只能一寸寸的摸索。然而摸索又是这样艰难，相信我，在西贡，方向是混乱的，地图是无用的，它是一个小型乱世，活的，咻咻在你耳边呼气。在兵荒马乱的声光色味中，我既感到一分钟都不能再忍受，又怀疑自己已经在此度过了一生。
等到我们都筋疲力尽之后，天近黄昏，鬼使神差的竟然把车开到了河边，这西贡河最荒凉的一段。道路宽阔，游客不至，唯独我们像游戏通关后的幸存者，惊魂未定的停在这里。
我们终于逃出来了，这才敢回头看一看它（会变成盐柱吗？）。河水在脚下，落日在嘴角，城市在远远对岸，在眼前坍塌。化成水，融成雾，扬作漫天的金粉金沙。
你现在明白了吧，西贡只是这条河吐出来的一个梦，如同蜃吐出它们的城。
那么我呢？我是被它梦见的一部分，还是那个被它狠狠吐出来的独醒者？
                                                                                                                         河岸鸟小姐